何潮起堂而皇之，在天柱峰顶之上操弄天道之力，压得诸葛云单膝跪地直不起腰，压得玉阳子强作从容，不得不借另外十五位真人恫吓。

    一时间，在天柱峰顶上，竟隐隐有唯我独尊的气势。

    这位儒门当世圣人做足姿态后，便在泫然升起的水花中，与徐行之一起离开了此地。

    感到肩上压力陡然一松的诸葛云，缓缓站起，脸上的惊愕，未尝稍减，他往玉阳子看去，只见对方微微眯起双眼，看向何潮起消失之处，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真人……”

    “此间事了，勿复多言。”玉阳子麈尾轻轻一甩，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也即飘然而去。

    徒留在原地的诸葛云，怔怔望着地上林逸冰冷的尸体，久久无言。

    南林书院个行堂外，竹林中窸窸窣窣似乎有很多虫豸爬行，若在此时拨开土壤，便会发现，那些早就枯朽腐烂的虫身，正在被粉嫩的新肉补全重组，逆天而行的生命力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中，以十分迅捷且果断的方式，一一达成目的。

    堂内，赤裸着上身，背对着何潮起的徐行之，其背后正升起一轮碗口大的银月。

    只是，那轮银月表面布满裂痕，月辉黯淡无光。

    这是被太阿剑击碎的灵核，此时，被何潮起重新“缝补”起来。

    “山长……”

    “补全后，须好生休养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再行运转。”何潮起的声音有些苍老，与他日常的嗓音相比，判若两人。

    “山长，太阿剑，我……”

    “身外之物。何须萦怀在心？”

    “是。可是，山长，太阿剑中有一块天道碎片，若被昊天宗拿了去，岂不是……”

    “天可以择人，而人不可择天。这个道理，你尚未懂得么？”

    “山长教训的是。”

    “行之啊，破而后立。有些执念，一旦放下，便不要再回头。”

    “是。”

    徐行之垂首，丧气之情，在清冷的“月色”下，溢于言表。

    虽然山长的话处处在理，可也无法丝毫掩饰他此番去云外境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虽然看穿了玉阳子的谋划，但却没能阻止，反而还搭上了自己的一身修为，以及那把代表学院天道力量的神器太阿剑。

    可是，身后的何潮起对这一切表现得非常淡然，即便是当听到太阿剑被昊天宗夺去后，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那把立院神器，不是自己的一般。

    即便是如此无能的自己，山长却还是亲自登临天柱山，在玉阳子的面前，把自己带了回来。

    思及此处，愧意、恨意、悔意纷纷席卷而来，让那轮“银月”的光辉，似乎变得更加皎洁了。

    第二天。何潮起亲自在大成殿，接见了真武宗的莫南心。

    “莫长老，你说徐行之刺杀了贵宗徐墨麒，是你亲眼所见？”

    这话把老道士问的一愣。

    什么叫是否我亲眼所见，云外境紫薇殿中正道人事济济一堂，众目睽睽之下，何须我亲眼所见？怎么你们南林书院从上到下，都是一副蛮不讲理的面孔啊？

    莫南心的心情跌落到了绝望的谷底，强硬着头皮，答道：“此事，已经是公论。昊天宗宗首已经判下，山长，这，难道还有疑问么？”

    “徐行之与徐墨麒向来无仇无怨，为何要刺杀他？还偏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换做是你，你会这么蠢么？”

    “这……动机，我也很想问个明白！”

    “便问个明白。行之。”

    徐行之从侧殿现身，立于莫南心面前。

    “山长。”

    “你便将那日遭遇之事，对莫长老如实相告。”

    “是。”

    接下来莫南心只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没像现在这么匪夷所思过。

    “你说，这，这一切都是那玉阳子捣的鬼？”

    “这便是当场签下的约书。”何潮起拿出那份签着他自己大名的文书来，“昊天宗陷害徐行之，夺我太阿剑，利用剑身中秘藏的天道，妄署我名。”

    “这……这怎么可能。”

    “莫长老，现在，我让你看看，这份约书的背后，藏着什么。”

    何潮起凭空拈起一道水纹，竟直接把自己的名字，从纸上完整剥了下来。

    几条墨迹在他手掌之中悬浮着，他郑重宣告：“南林书院何潮起，废此约定。”

    说完，大成殿中，一道闷雷炸响，狂风呼啸，砖石乱飞。

    老道士仓促之间，以为是何潮起突然发难，心里暗叫一声不妙，连忙运转法力，挥袖掩面。

    等一切稍定，莫长老一看，身前的地板上，已被雷光击穿，打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周围的地板也都焦黄斑驳。

    “莫长老，这便是约书后，隐藏的东西。”

    莫南心并非没有见识，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何潮起要偷袭他，而是何潮起揭露了背约后的下场，并且，见识到这道雷光的威能后，此刻，他终于也是回过味来。

    “无定雷？！雷法……这么说，玉阳子在每份约书后面，都做了这个手脚？”

    莫南心心绪急转，约书的内容他自然了然于胸，胡子一吹，恍然大悟道：“他居然是想绑架天下正道！”

    “莫长老贤明。”徐行之微微拱手。

    莫南心只觉这个事不仅仅是匪夷所思，简直可以称得上惊世骇俗！

    如果这一切为真，那么真武宗几乎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不说，还搭上了自己一个首席弟子。然后，还冤大头般的，兴冲冲上南林书院兴师问罪。

    想到这里，莫南心不觉老脸微红。

    “何山长这番说法，可谓惊天地泣鬼神。玉阳子果能行如此疯癫之事？”

    何潮起不再言语。徐行之也拱手退下。大有一副，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也展示得很全面了，剩下的，你自己去思考吧的态势。

    终于，来前气势汹汹，走时满腹心事的莫南心，下山了。

    天柱山上的一棵老松下，正在入定中的玉阳子，眼睛猛然睁开。因为，他感应到，那些约书中，有一颗无定雷，爆炸了。

    “本就不该对他有任何指望。”玉阳子将目光投向南方。

    “既然你公然违约，那就别怪我，把你当做是站在妖怪那一方了，何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