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人回到仙庭时，这里也已经入夜了，同样在搞春节的庆祝活动。

    凡间是三界共同的根，这是亘古不变的结论。因此，为了不让仙庭中人与下界太过于脱节，仙庭也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了。不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摆讲堂为众仙官讲解下界的世事变革、习俗演化等等，乃至于定期还会召集所有仙官搞语言培训，以免时间隔了太久，官话发音差别巨大，到了下界无法沟通。

    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像这样逢年过节的时候，仙庭也会开展和人间一样的庆祝活动。由于仙官们大多数都已经没有了家人，没有在家里吃年夜饭的需求，导致这些室外的大型活动也就格外热闹。

    天街上从除夕夜里就开始摆起了庙会，其中奇珍异宝、鱼龙百戏、游戏娱乐、美食小吃琳琅满目。除了人间常见的衣服啊、皮影戏啊、投壶啊这些东西以外，还有各式各样只有上界才能见到的东西。像是法器符箓、仙药灵宠等等，还有各种各样的仙家把戏。

    风照和青湉去年都回下界去待了一段时间，这还是第一次参加仙家的庙会，两人满眼放光，兴奋异常。张有余看着他俩在真仙组成的人潮里来回穿梭，一会儿要看看身边的摊位，一会儿又发现远处的摊位似乎更有意思，比风照白天在人间的集市上还要疯，一会儿就都不见了人影。

    等他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找到两个人时，只见他俩正半蹲在一处平平无奇的小摊前，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什么。那小摊的摊主是个有点尖嘴猴腮的瘦子，正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吹口哨，此时见来了主顾，连忙站起身来，高声道：“上好的蜜枣糕，十香火一块，一百香火一斤，来点吧？”

    风照笑道：“蜜枣糕？这也太普通了吧，下界都随处可见啊。”

    那摊主哼了一声，叫道：“普通？来来来，免费给你们尝一块，看你们还说不说普通。”说着将两块晶莹剔透的糕点递到二人手中。两人对视一眼，将糕点塞进嘴里，果然美味无穷，风照又笑了：“确实比下界的好吃多了，有一股清香在唇齿间弥漫。”青湉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摊主见状，得意道：“是吧？别以为只有你们归洛府会创新，在茶水里搞把戏，我们这也是真手艺！”

    青湉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归洛府的。”

    那人脸上更显得意，摇头晃脑道：“我乃神机童子，八岁被选入宫廷，二十岁被仙人看重，拜入……”

    他的话没说完，张有余就挤过来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他俩是归洛府的，是因为风照新进仙庭就立下大功，成了名人，被你认出来了。”说完，他又对着青湉、风照二人解释道：“他幼时确实人称‘神鸡童子’，是鸡鸭鹅的鸡，因为那时候贵族间流行斗鸡，而此人天生有一样本事，就是看鸡极准，他挑中的斗鸡都战无不胜，所以被当时的皇帝选入宫中，专管斗鸡。后来他拜入了仙门，给自己起道号的时候，‘神鸡’也就被他改成了‘神机’。”

    吹牛被人当面戳穿，神机也不见脸上尴尬，而是满脸堆笑道：“若愚老兄，你看府上两位刚刚糕点也吃了，这一共二十香火，你们归洛府不能欠着吧？”

    三个人同时“呸”了一声，张有余道：“我刚刚在那边听到你说免费品尝了，赶紧给我也来一块！”

    神机愁眉苦脸道：“别呀，我这一天一块没卖出去，光给人免费品尝就给出去不少了。”

    青湉在一旁给他出主意：“你一块一块地送当然受不了了，你把糕点掰成小块，每人只给尝一点不就行了？”

    神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对呀！”张有余趁机道：“他给你出了主意，你不得再送几块以表谢意？”

    听他这么说，神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归洛上仙出手那么阔绰，怎么府上偏偏有了你这么一号？你又不是穷天，能差这二十香火啊？”

    说笑过后，三人离开小摊，又听到有人在吆喝：“对对子咯！今年有天真上仙亲自出的上联，谁对出来有重奖嘞——”

    听他这么说，三人都来了兴致，连忙来到小摊前。只见一人，面前支着一张小桌，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对联，有的是一副，有的却只有上联或者下联，等着人来对。

    那人在此主持，先是吆喝了一阵，此时见周围人来得够多了，咳嗽一声，抛出了第一幅上联：

    人伦、人心，舍人间情，人人皆难忍。

    这副上联，讲的是人们要修炼，就要抛却俗世、舍弃凡心，取了个“人”和“忍”的谐音，内涵多少有点沉重。

    上联一出，人们纷纷准备思考，风照却思维敏捷，几乎在上联刚刚显现的时候就当先抢答道：

    “仙庭、仙官，忙仙家事，仙仙不得闲！”

    她话音刚落，引来一片喝彩声。她不仅应了“仙”和“闲”的谐音，而且应和了此间所有人修炼成仙的主题，更是通过调侃仙庭事务，把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又变得轻松。

    主持人笑道：“虽然平仄对仗不够严谨，但胜在意境好，算你过了。”随后递给她一个奖品——一把精致的小剑，看上去倒和她的法宝挺搭的。风照眉开眼笑地接过来收好了。

    紧接着，主持人又抛出第二幅上联：

    素日照红天，照耀青山黄土余黑影。

    那边马上就有人叫道：“绿水映青山，映衬蓝天白云披翠波！”

    主持人摇摇头道：“颜色是有了，但上联的五种颜色有着暗含五行的意味。五行对应的颜色分别为白、青、黑、红、黄，上联里素即白的意思，五种颜色正好对应五行，你的下联没有五行，怕是不能算数。”他看到又有人跃跃欲试，适时补充道：“上联毕竟形式上还是五种颜色，下联光有五行没有颜色也是不行的。”

    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既要有五行，又要有颜色，总不能把刚刚的五种颜色再用一遍吧？

    这时青湉突然开口了，他高声叫道：“白虎斗朱雀，引动苍龙金麟带玄冥。”

    此下联一出，又是一片叫好。青湉巧妙地用五行对应的五种神兽来应对，更绝的是，这些神兽的名字也都带颜色，白、朱、苍、金、玄正好是素、红、黑、黄、玄的另一种说法，就连五行也一一对应了。

    主持人笑道：“你们归洛府的人啊，都称得上是才思敏捷，就是不太规矩，平仄上差点意思。也罢，就数你对得巧妙，算你过了！”说着他也递给青湉一个小木盒，青湉也没顾得上打开看看，先收了起来。

    在众人的催促声中，主持人抛出了第三个上联：

    仙界、人界、幽冥界，三界往复。

    此联一出，马上就有人起哄道：“这个也太简单了吧！”又有人应和：“就是啊，麦酒、米酒、高粱酒，黑猪、红猪、白毛猪，什么不能对？”

    主持人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轻声说道：“没错，上半句确实好对，难就难在下半句。如你所说，你下半句是准备对三酒还是三猪？不管怎么说，总不能以三对三吧？”

    他这一说，所有人又陷入了思考。张有余也思索起来，没错，这个上联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难点就在于数字，如果对了三个“界”，那后半句势必要带上“三”，可是以三对三又明显不行，这可怎么办？

    正思索着，只听一个豪迈的女声高声道：

    “道心，凡心，菩萨心，一心逍遥。”

    这个对子确是极好，硬要说的话，把菩萨心换成妖魔心、魔鬼心啥的可能更能和“幽冥界”对得上，但是大过年的，没必要触霉头，改个菩萨心挺好的。

    喝彩声响起，却并没有人来认领。人们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这位对出下联的人，却没人能真正把她找出来。片刻后，议论声开始在人群中传开。

    “刚刚的声音，好像是梧栖！”

    “梧栖？如果是她就好说了，此人才思敏捷，这样的对联对她来说怕是小儿科。”

    风照也听到了人们的议论，兴奋道：“梧栖师姐！”说完也跟着人们一道四处张望，可是什么也没看到。

    张有余朝着某个方向看去，仿佛看到一道洒脱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正当他想要运起目力望向更远处时，只听一声巨响，随后眼前的景物被瞬间照亮，连带那道即将消失的身影，也在光影中清晰了一瞬。

    “砰——”

    仙庭的烟花开始燃放了，所有人都顾不上再去寻梧栖的身影，都关注起烟花来。只见一道红光直冲天际，又瞬间湮没。片刻的沉寂后，突然，一条红色烟火组成的巨龙腾空而舞，其下的袅袅香烟则凝聚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黑色巨虎，烟火烟雾两相交融，构成了一副龙虎斗的画面。

    风照兴奋得直叫，青湉也一脸激动地看着天上。张有余看着他们兴奋的脸被烟火映衬得红彤彤的，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微笑，而周围的每一个仙人都如此。他们所有人都经历过刻苦的修炼，目睹过人情冷暖、生离死别，此刻一张张不符合实际的年轻面孔上，都带着那样由内而外的笑容。张有余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口中喃喃，说出了心里油然而生的感慨：

    “真搞不懂你们仙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