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病房的早晨
呼噜,吵得人无法入睡。
不打呼噜的人,烦,特烦。
打呼噜的是个女的,五十多岁,短粗的身子仰卧在打开的陪护椅上,一手横伸出椅外,一手插在肚脐下裤子里,紫色的护工服敞着怀,半露的“胸肌”随着呼吸起伏,张开的大嘴风箱般的制造着噪音。
这是华云市中心医院骨科一号病房,病房内的三张病床,被天花板U型滑道吊下来的隔离帘围成了蚊帐式的独立空间。
与病床成丁字型摆放的三把打开的陪护椅,上面睡着一男二女。
一男,安康,护工。
二女,刘淑兰,李秀清,也是护工。
安康睡在靠门这一侧,与他头顶头睡在另一张陪护椅上的是刘淑兰,刘淑兰的里面是李秀清。
昨晚三位病人输完液已近后半夜两点,三个护工熬得疲惫不堪。护士刚撤掉输液管出去,护工们便打开折叠式陪护椅,急不可待的躺在陪护椅上。
关掉大灯留下地脚灯,安康躺在陪护椅上不到十分钟,一种类似音爆的呼噜声在头顶炸响。
安康从睡梦中惊醒,坐起来确认是刘淑兰在打呼噜后,推推刘淑兰的肩,刘淑兰“嗯”了一声,呼噜声嘎然而止。
安康躺下再次睡意朦胧的时候,呼噜声又起,起身再推。
如此折腾了几次安康不好意思再推那肉呼呼的肩膀,大半夜的总推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心里盼着呼噜声过一会儿会变小或者消失。但这种想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呼噜声不见减弱反而增加了一缕哨音。
安康不再客气,用力推醒女人,让她侧着身睡。这娘们儿答应好好的,可她的身体如同记忆金属一般,只要睡着了就由侧卧自动转成仰卧模式,呼噜声也会自动响起。
恨得安康想往她的嘴里塞上一团毛巾或臭袜子。
推醒几次没效果,安康找出一个口罩让她戴上。
戴上口罩后刘淑兰没再打呼噜。但一、二床的病人相继起夜,过了三点以后安康才算睡了会儿安稳觉。
现在,呼噜声又起来了。
看看窗帘透过来的晨光又看一下手机,已是早上六点,不睡了。
起身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完毕,把自己刚才躺着睡觉的陪护椅叠回椅子状,推到走廊放在门口。在门口踢踢腿弯弯腰做了几下阔胸运动,侧耳听了一下室内的呼噜声,猛地挥了一下拳头回到屋里。
拿着手机走到呼噜女身边,拍下她打呼噜的画面。再把手机调到播放状态,放大音量将手机放到呼噜女的耳边。
“呼……哈,呼……哈……”
刘淑兰被枕边震耳的呼噜声惊醒,猛地坐起,看看安康又看屋里,恼怒地问:“谁打呼噜呢?还让不让人睡了?”
安康把手机送她面前:“你看看谁在打呼噜?”
刘淑兰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看清是自己后,把手机推开:“滚犊子。”
安康仍举着手机对着刘淑兰:“这一晚上呼噜让你打的,护士说在护士站都能听到,你就不能侧着身睡?”
刘淑兰抻着懒腰说:“昨天太累了。”接着问:“几点了?”
“六点。护士早六点半收陪护椅,晚了就得自己送。”
刘淑兰这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露着肚皮,也没有不好意思,把衣服拉下来向周围看了一下,把手放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你小点声,别把别人吵醒了。”
安康“哼”一声:“这屋里三个病人三个护工,除了三号床没戴助听器的牛奶奶,你看谁睡着了?都醒着呢。”
刘淑兰指着另一把陪护椅上躺着的女护工说:“李秀清不是还在睡。”
一直躺着没动的李秀清坐起来:“我根本就没睡,你那呼噜跟打雷似的谁能睡得着。”接着懒洋洋的站起来,捶了两下后腰,慢腾腾地从床下拿出脸盆往卫生间走。
刘淑兰快速扫了三个病床一眼,都静悄悄的。
就在她为没有惊动病人而窃喜时,二号床上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小刘啊,这一晚上你不但呼噜声让人睡不着,我去卫生间也叫不醒你。去了两次都是人家安康扶我去的,一天三百六还管饭,请你来做护工是让你护理我的,不是让你睡大觉的。安康,你把帘拉开,再把床给我摇高一点。”
刘淑兰忙起身陪着笑脸:“潘奶奶你醒了,我来我来。”说着把隔离帘向两侧拉开,接着又要摇床。
二号床病人潘红身穿病号服坐在床上,银发素颜,神色高傲:“让安康摇床吧,再把你累着。昨天就让你打了一次晚饭,陪我去一次厕所就说‘昨天太累了’。再让你摇床是不是我今晚就得护理你呀?。”
刘淑兰尴尬地笑:“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我不好意思说我睡觉太死……我……我才是你的护工,人家安康是一号床郭二宝的护工,咱有事哪能用人家,还是……”
“你还知道你是我的护工啊?安康,帮奶奶摇起来。”
“嗳。”安康先把两侧的床挡放下,蹲下匀速把床头摇起,然后把枕头垫到她背后。
潘红从耳朵里掏出一个小纸团,又在枕边找到另一个小纸团放安康手里。见安康不明白,说:“纸巾,塞耳朵的,扔了。”
“嗯哪。”
与潘奶奶二号床相邻的一号床上有人响亮地咳了一声,安康过去拉开帘和床上的人打招呼:“郭爷爷也醒了?还早着哪,再睡会儿吧?”
“不用,我这人哪,就是不怕别人打呼噜,别说打呼噜,打雷我也照样睡。”说着他瞟了刘淑兰一眼。
刘淑兰感激地对他一笑。
安康从床头柜中拿出电动剃须刀交给一号床病人郭二宝:“郭爷爷你先躺着刮刮胡子,刮完了我给你洗脸。郭爷爷那什么……那个晚上有事你喊我,别去推刘淑兰,刘淑兰是潘奶奶的护工。”
郭二宝躺着没动,接过电须刀闭上眼睛,“我昨晚上起夜了吗?我怎么不记得。”
“起了,你自己起来后……”安康看了一下屋里的人,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郭二宝不说话,闭着眼睛打开电须刀“嗡嗡嗡”的刮胡子。
护士朱丽拿着一盒水银体温计进来:“三号床牛贵勤量体温,上午有检查,零点以后没吃东西吧?”
“没有没有。”三号床病人牛贵勤的护工李秀清甩着手上的水从卫生间出来接过体温计。
“二号床潘红量体温。”刘淑兰接过体温计。
“我先去厕所,回来量。”潘红掀开被下床,穿上拖鞋一拐一拐的走,刘淑兰过去扶着她进了卫生间。
“一号床郭二宝量体温,留尿了吗?”
安康答:“留了。朱丽老师,你又瘦了。”
护士朱丽虽然戴着口罩,但眼睛里已经笑眯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别叫我老师。
“你教过我护理,我叫你老师是应该的”安康接过体温计插到郭二宝腋下,从郭二宝手里拿过剃须刀帮他除脸上的“草”。
朱丽出去时指了一下刘淑兰和李秀清睡觉的陪护椅:“没交陪护椅的赶紧交,自己送到护士站隔壁的储物间,过了六点半就锁门了。”
刘淑兰正好从卫生间出来拿纸,听到朱丽的话后对李秀清说:“秀清,潘奶奶在厕所里等着纸呢,你帮姐送一下。”
李秀清嘟囔着“就知道支使别人”去叠陪护椅。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叠起来,只好推床一样把陪护椅硬推到走廊里。
刘淑兰对着李秀清的背影撇嘴:“啥也不会。”开门走进卫生间。
安康见屋里没人关了电须刀低声对郭二宝说:“郭爷爷,你昨晚上好象是梦游了。自己起床拖鞋都没穿就要掀二号床潘奶奶的帘子,要不是我挡着你就把潘奶奶碰醒了。我过去扶你,你还把我推到一边,接着又去摸……摸刘淑兰。”
郭二宝从安康手里拿回电须刀刮着胡子问:“我起来了吗?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
安康刚要说,李秀清走进来有些不好意思问安康:“那个椅子合不上了,你会弄吗?”
“郭爷爷我去帮一下,你先接着刮。”安康走过去把屋里的另一把陪护椅叠好,推起往外走。
“安康你教教我怎么叠。”李秀清追出去。
“那你上走廊来。”
刘淑兰从卫生间出来见安康、李秀清出去,往右横走两步站在郭二宝的床尾,笑嘻嘻地看着郭二宝。
郭二宝看了刘淑兰一眼,又闭上眼睛刮胡子。
刘淑兰探身从郭二宝手中夺过剃须刀,让剃须刀在自己手里空转着:“老郭头,你装犊子装得挺象啊,还想不起昨晚起没起夜?你是不是连自己姓啥都想不起来了?你那黑爪子摸谁了也想不起来了吧?”
郭二宝的床和卫生间的墙挨着,向左两步就是卫生间的门,右边是二号床。站在刘淑兰的位置向外能看到走廊,向内能看到二号、三号床的动向。
郭二宝向三号床看了一眼,示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