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曾听闻过仓中鼠与厕中鼠的说法，厕中鼠身处腌臜，吃得龌龊，听到狗吠就只得仓皇逃窜，仓中鼠则不然，栖息在宽阔屋檐，品细粮，遇人不怕。

    看着面前满脸肥肉笑到堆在一起的胖子，他感觉自己仿佛也成了半个仓中鼠。

    “按照此等渣盒来处置，我崔富能保白头儿每月可拿三十钱，您手下人也能喝口汤。”

    胖子将一个渣盒打开推到白海面前。

    白海已当了两天小头目，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渣盒可算公平，在每日运渣工所上交里只算中下，而自己之前估计就是抠得太细，才让那王火心生不满开始盯上自己。

    “在下就先谢过崔兄，只是劳烦崔兄替我换上十五枚‘醒神丹’，交付二十五钱即可。”

    ‘醒神丹’算是专为明性道童所用，可清心静神，有益纳气，一枚够两次打坐诵经，市价三枚一钱。

    崔富大笑挥了挥手，浑身肥肉颤了三颤，

    “崔某每月交付白头儿二十醒神丹及二十五符钱，祝白头儿早日纳气！”

    白海正欲客套，那崔富就踮起脚来攀住他，直说不必客气，又邀着共去饮酒作乐，他做庄。

    白海自无不可，纳气道士极少抛头露面，大多各有手下，这崔富虽同样身穿仆役服，但其总管三府药渣处置，后台绝对不小，结交一下也算好事。

    ......

    天色将晚，白海谢拒了崔富暧昧暗示，晃晃悠悠打春雨楼出来，此乃种符真修‘春雨子’府下产业，酒食景色都堪称一绝，楼里女仆役也算各有风情，不过白海不感兴趣。

    暗暗运转蛮牛劲，酒气顿消，运渣头目只需安排值房，收取渣盒，一天有大半空闲，故这顿吃了近四个时辰，若非自己是皮境武夫，只怕早出了糗。

    一路悠悠走到青净府，禀告一声后进了其中兽房，小白虎在此处修养三天，灵气滋补，竟好了个齐全，见到白海，喉咙里发出阵阵兴奋低吼。

    “这一枚钱也不算白花。”

    白海将其从笼中取出，如今幼虎能有个寻常家猫大小，又朝兽房仆役询问了下灵兽袋价格几许。

    那仆役见到白海腰牌，恭声回道只要一百钱，白海咋舌，打了个哈哈就怀抱幼虎转身离开，至于仆役疑惑眼光就当没看到。

    小白虎探头看了看兽房，一分钱一分货，此处待遇其实不赖，又抬头望了望少年笑脸，安心将虎头重新埋进白海怀中，一顿好跟顿顿饱它还是能分清的。

    ......

    职事清闲，手中又有了资粮，白海除却每天去丹房两趟，其余时间便只待在屋中苦修。

    升成头目后也换了间屋，正是王火之前所住，长三丈宽两丈，带有茅房，还分了间练功室出来，白海颇是满意。

    可连着过了一月半，每日口含醒神丹打坐诵经五个时辰，白海仍是进不了那所谓‘玄之又玄’的境界，感悟纳气，丹田中能截留的灵气也只勉强多了一丝。

    倒是每天只抽一个时辰打磨身躯的《蛮牛劲》长进不小，运转起来皮如白玉，劲力逐渐渗进骨中，已经开始迈向锻体骨境了。

    这日又是打完坐，白海仰面躺在床上，呆呆地看向自己手腕。

    脑海中银符璀璨，这道封正术已经存了半个月了，又不打算随便用去，只得先放着。

    自己有这宝术又如何，纳气境界仍是摸不到门槛，难道真去做个纯粹武夫，可哪怕能修成传说中的外景宗师，也不过享有一百五十年人寿，与种符真修无异。

    谁又不想活得久点呢，要是这宝术能用在......

    等等！

    白海猛地翻起身来，细数了一下自己历次封正过的东西，药渣、丹丸、符箓、兽肉等种种，无不是令其趋向完美，自己思维成了定式，怎个没想到用在自己身上？

    可毕竟兹事体大，白海心中没个定数，也不敢轻易拿主意，眼光里瞟到了床尾蜷缩睡觉的小白虎，它被白海动静吵醒，一双清澈大眼上趴着个软绵绵的‘王’字，正懵懂地看过来。

    心中一动，将其一把抓起，白海嘿嘿笑道：

    “虎哥，我好歹救你一命，又伺候你这么久，如今有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小白虎眨巴了下眼睛，一个字儿也没听懂。

    “此事若成，以后有我白海一口肉吃，就有你肉吃，此事若败......”

    白海一顿，神色也有些严肃，

    “应该坏不到哪儿去，若真害了你性命，你在地下想花多少我都烧给你。”

    说干就干，白海麻溜将小虎装进一个布包，它长得飞快，几十天过去几近家犬大小，怀里已抱不下，又留了条缝以便它呼吸。

    先去丹房告了假，他只需安排好运渣工事宜，随时都能请个一两天的空闲。

    又一路小跑出了山门，门内虽有静室租用，但白海不敢大意，此次封正的不是死物，万一出了甚动静引来纳气道士或是种符真修就不妙了。

    贴上一张‘神行符’，花了半日一口气狂奔到离宗门近三百里处的山岭。

    暮色昏沉，暖黄日光映在此处荒郊野岭，偶有倦鸟投林。

    白海从布包中抱出探头探脑的小白虎，将它放在草地上，两者四目相对，

    “放轻松，要是不成，大不了你我就下山去凡俗作威作福。”

    小白虎歪着脑袋看了看白海，旋即又趴在了地上，闭目吐舌，奔波这么久，它累了。

    白海咬牙，缓缓抬起右手，心神沉浸，小剑纹身隐隐亮起，

    悬空的银符似有雀跃之意，符文璀璨夺目，打出一股青流，顺着右手所掐剑诀飞出。

    白海福临心至，自然喝道：

    “敕令：封正！”

    青光在空中消散，清风拂过，如同无事发生。

    白海一怔，念头还未从心中升起，紧接着就发觉不对。

    天空，火烧云，黄日，山林种种景色纷至沓来，齐齐扭曲着涌入白海眼中，又有万千念头在脑海中叫喊！

    他七窍流出血，浑身战栗，只感觉脑袋快要炸开，颤抖着掏出一枚醒神丹含在嘴里，苦苦守着一丝清明。

    小白虎焦急站起身，舔舐着白海双手，不时低吼。

    不知过了一瞬还是万年，白海恍惚之际听到‘轰’然一声，顿时天地俱寂，分不清是眼前还是脑中，浮现出种种景象，

    白云坠地，琼楼坍塌，仙音断绝，神酿洒落，神灵狂怒，被削去头颅，仙人悲泣，被一张巨嘴咀嚼吞咽。

    他茫然看着一切，直到一座苍茫山脉出现，他才有了意识，这正是药山福地！

    山脉里道道青气涌现，想要汇聚到白海面前，

    白海大惊，他感知到若是真的全部召来，自己只会立刻暴毙！

    于是放松心神，散去大半青气，只留一缕，打入小虎体内。

    小虎惬意低吟一声，趴在白海膝头，似是得益不少。

    过了盏茶时间，小虎睁开双眼，眼神灵动，拿头拱向白海。

    白海紧张地打出一道灵气进入小虎体内，又细细感知，发现有些许残留，这小虎已是明性境了。

    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酸涩，七年苦修，今日总算得见纳气机缘，他轻声笑了起来，又变成大笑，抱住小虎，眼泪垂落，

    “从此之后，你叫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