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江而上，在郡城东与郡城北的交界边缘，能见一间恢弘大庙。

    庙宇虽大，却无甚珠光宝气，装饰古朴，门上还有些掉漆。

    只有庙匾上刻着三个丰筋多力的大字，‘水君庙’，据说是百年前清水郡一位官至二品的大员致仕后所写，其为乾国文坛泰斗，这块匾才算价值匪浅。

    白海倒是知晓此庙无甚灵光的缘由，水君乃自行治理清江，并非贪图俗世香火，且香火神道已沦为空谈，故清水郡立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水君庙，他向来不搭理。

    此庙由清水郡百姓筹集所建，得了朝廷认可，时间又过得久了，这才香火鼎盛，人流如潮。

    但最近几十年的庙祝不重神像金粉，反而将大多香火钱都拿来行善布施，故水君庙看着寻常，往来香客反而愈加虔诚。

    白海与肥虎在外等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夹在人群中入了庙中正殿，只见庙上方立着一尊龙首人身的神像，目光睥睨，不怒自威，其下有序排列各种护法、童子像，的确像模像样。

    白海目光穿过持香跪拜的人群，看到一尊顶着肥硕鲶鱼脑袋，六臂各拿兵器的凶恶护法，不由得心中一乐。

    凡人难觅水君踪迹，自然不知其长何样，倒是诸位护法在江上巡查时日久了，总会被一二有缘凡人窥得身形，后又刻成神像供奉。

    鲶鱼神像旁边还有一尊蓝色蟾蜍像，被刻得憨态可掬，颇有喜气，想来就是那位已经身殒的蓝蟾护法，白海默诵几句度人妙经，以示悼意，再往旁边看去，见到一杵杖佝偻站着的老者。

    这位老者身披有些陈旧的庙祝红袍，满脸沧桑沟壑，目光也隐隐有些浑浊，胡须几近要垂到地上，正是这水君庙的老庙祝，据说其在这庙中已有快八十年了。

    白海暗中放出神识在老庙祝身上扫过，发觉其气血衰弱，灵性黯淡，果然是一名时日无多的凡人，与天师府中记载无异。

    毕竟百姓对水君信念虔诚，而庙祝作为供奉水君最近之人，在百姓心中自然德高望重，若是由左道邪灵篡夺了位置，只怕会掀起不少风浪，故天师府对各大庙宇都花了不小功夫调查登记。

    白海此时虽有任务在身，但也不是冲着水君庙而来，不过是离得近了，加上中元拜庙的习俗，这才来逛上一圈。

    前面香客渐渐事毕离去，总算到了白海肥虎二人，他俩走到水君像前，也未跪拜下去，毕竟修行者除却天地，难跪他物，何况这神像不过朽木。

    白海拿出两根细香，分给肥虎道童一根，这是庙外所购，庙中不售香烛，听说是老庙祝为一些百姓特意放出的赚钱路子，不过香也不贵，这两根最为上等的神香，也不过三十文钱。

    将香烛放到炉中细细点燃，白海心中一时不知许下甚愿，随意想了下，只希望水君功成，早日除掉银巳蛇，就将香烛插到神像下。

    一旁的肥虎道童倒是满脸纠结，他在道学堂曾听闻庙中许愿一次只能许一个，多了就不灵验了，此时不知是许有吃不完的好东西，还是有看不完的耍子，只是捏住香烛冥思苦想。

    白海不急，这个时辰庙中人流小了不少，也无人催着他们上香，便自顾自地打量起庙中装饰来。

    正细细端详一尊黑鱼模样的木像，想着此位是哪时的龙宫护法，白海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转过身来，发觉正是那老庙祝，也不避讳，大方开口笑问：

    “庙祝老先生，您总是看着在下，不知有何见解？”

    庙中烛火昏黄，不算明亮，老庙祝颤颤巍巍杵杖过来，笑吟吟地抬头看向白海，过了几息才温声道：

    “老朽年近九十，身无长技全靠供奉水君有碗饭吃，这些年来倒是有了个替人看相的爱好，

    公子入庙一来我便试着相面，却不过能看出公子气度出尘，应是修行人士，其他就再瞧不出一二，

    不知公子可愿抽签一试，让老朽解答，让我不再心痒，公子若是忌讳谶纬之说，就当老朽不曾开口吧。”

    老庙祝语速缓慢，但嗓音平和，说出话来显得颇为可信。

    白海闻言，也未马上答应，心中思索了几下。

    修行中人虽追求仙道，但相信天机能测者少之又之，大多认为碰到即为缘法，遇不见就是无缘，故对卜算一道既不避讳，也不追捧，至于卜辞听听就可，不必当真。

    念及此处，白海也就笑着颔首同意，就当多一种经历吧。

    老庙祝见状，连忙道谢，后又从怀中捧出一个签盒，示意白海抽取。

    也不用神识查看，白海伸手进去搅动几下，就拿出一张红线缠绕的纸卷，解线展开，只见其上写着签诗：

    “欲渡清江阔，波深未自俦，前津逢浪静，重整钩鰲钩。”

    白海轻声念出，这诗似乎不是预料中的凶兆，反而有些祝好的意思，看来这位老庙祝并非见自己像个肥羊，打算宰上一刀，便将纸卷递了过去。

    老庙祝郑重接过纸卷，凑到眼前细细看了好一阵，脸上笑容更甚，拱手对着白海祝贺：

    “公子好运道，此诗为吉，原意为想要渡过辽阔清江，却又碰到汹涌波涛，需要等待风平浪静，就可待到钓上大鱼的契机，

    看来公子最近应有计划，不过需要耐心等上一二，自然能够如愿，老朽且为公子贺。”

    白海笑了笑，并未将老庙祝卜辞当真，他今日的确有谋划，却不是苦等就可成功的。

    于是对其道了谢，又拿出一张银票塞入庙中功德箱，就当做是签算资费了，老庙祝既不言谢也不劝阻，只是看着那张纸卷，口中念念有词。

    肥虎道童终是上完香，小脸耸拉，正在心痛自己舍去的愿望，听得白海招呼，也老实跟在其身后出了庙门，路过老庙祝时两人一齐道别。

    白海再次看了看那水君庙的庙匾，又瞧见殿中的老庙祝开始打扫尘埃，微微摇头，转身走远。

    再到清江边上，江面莲灯愈发旺盛，毕竟子时将至，人们认为地官就要赦免罪孽，让魂灵们回到阳世了。

    白海倚在一颗柳树上，看着肥虎蹲在江边戏水，心神却思量着其他。

    每逢中元多鬼事，往往也是左道邪灵动乱之时，今年真修不在，全权负责巡查郡城的，便只有那金令左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