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山河赋

第二十三章 上朝双子

    青石墓祠,孝慈滥觞。古来贞善,罗列高堂。

    辰时五刻,羊哲公已到孝慈堂寝殿扫堂,不多时,刘文景亦来拜见。

    羊哲公道,“今晚之宴,文景不必陪同。”

    刘文景问道,“不知我祖,所为何故?”

    羊哲公道,“两个浅陋之人,怕是无甚高见,有长歌在旁陪席足矣,文景且去专心准备重生祭,是故今夜不必出席。”

    刘文景拜道,“谨遵祖命。”言罢却并未退去。

    羊哲公一边打扫,一边道,“文景还有何事?”

    刘文景道,“赵前白日所进财物,招摇过市,怕是……”

    羊哲公道,“文景无需担心,只是些许寒暄之物,老夫自不放在心上,旁人即使撞见,何人敢追问一二。”

    刘文景欲上言,又止。

    长生宴毕第二日,赵前已清点好礼单,大到宅院园林,骆驼牛羊,美侍健仆,兵刃甲胄,小到珍珠鸟兽,玲珑物什,炼丹器具,粮蔬酒肉。数量之巨,种类之繁,无以累数。

    直到了今日一早,才命即东岛领着车队,浩浩荡荡的开进羊哲府。自己则在暂歇府邸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足有一个半时辰。正好到了午时,胡乱吃了些素斋,刚要出门,不想宇文铠已来相寻。

    宇文铠一身劲甲耀目,红光满面,迎面一揖,道,“赵先生可早啊。”身后尾行一位身材肥硕,绿豆眼,嘟小嘴,满面雀斑,衣甲紧绷的白胖家将,神态傲慢,侧首望天,并不理会赵前。

    赵前一身方士打扮,束发成丸,青灰麻衣,见了宇文铠,轻轻回揖,尖声道,“赵某正要去寻老将军,倒让老将军屈尊先来,赵某失礼。”

    “既已相见,无分早晚,你我同去羊哲府便是,”宇文铠慈声善形,精神矍铄,回首对白胖家将道,“照儿,过来拜见赵先生。”

    宇文照突兀迈出,腆着肚子,自以为潇洒一揖,实则却显滑稽,庄重道,“京都南军仆射领兖州郡丞兼胡骑校尉宇文照,拜见赵先生。”言罢,也不理赵前回话,又郑重其事迈回宇文铠身后。

    赵前面上尴尬,强笑道,“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今年纪尚幼已然身兼数要职,将来定是国之栋梁。”

    宇文照闻言,鼻孔指天,神情愈加目中无人。宇文铠道,“赵先生切莫再谬赞宇文这痴儿。”话虽如此,但心中却无比受用。二人又攀谈几句,就各自带着家将护卫,出了赵前府邸,勒马往羊哲府去。

    正行间,即东岛驱马从身后赶来,落后赵前半个马身,禀了声,“将军。”赵前回首,二人眼神一触,即东岛轻点额头。赵前复位,对宇文铠道,“赵某有琐事传令,还望宇文老将军见谅先行。”

    宇文铠也见即东岛来,心下明了,道,“无碍。”继续带着二人家将护卫们徐行不止。

    待宇文铠离了足有三射地,即东岛才对赵前耳语禀道,“幽州三十四处宅院地券、一十八座园林地券,三座冶铁矿地券,及丝绸两百匹,锦帛一百卷,珠宝五十五箱,各类奇珍古玩,玲珑物什二十八箱,已从羊哲府后府门入府。男仆女婢,各类工匠二百七十人已由羊哲府西府门入府,正在接受入府体查。春麦三千石,谷粟三千石,菽豆一千石,风干肉脯、鱼脯五千斤,上品醇酒一百斤,各类果蔬、胡狄特产三十五车已由羊哲府东府门入府。六尺铜鼎三樽,五尺金鼎一樽,绝品丹书十一部,炼丹器具,包括研磨器、丹炉、石榴罐、绢筛等十套,养生药引九名,进补药草五十斤,各色灵芝七十八朵,千年人参六十支,其中炼丹药引已随男仆女卑入羊哲府西府门,接受体查,其余均由正府门入府。”

    赵前一一点头。

    即东岛继续道,“骆驼牛羊等牲畜三千六百头,健马八百匹,大宛马五十七匹,汗血马三匹,马鞍一千副,已送至羊哲城太牢牧场。各类飞禽走兽,观赏之宠七百六十余只,按羊哲公之命,已送至羊哲城无忧苑。钩镶三百只,环首三百口,铁弓两百张,弓箭两百壶,飞弩一百二十把,弩箭两千四百支,韩地良剑十柄,各类长兵五百二十条,铠甲五百副,马甲五百副,另各类无字彩旗二十一卷,军帐三十顶,弩车五架,军车五辆,投石车两辆,云梯一架等,已入羊哲城忠臣武器库。”

    赵前合目细闻,满意捋须。

    即东岛继续道,“以上种种,业已于今日午时一刻左右,全部交接完毕。其余将送羊哲城各内廷、军校之物,东岛正在准备,待清点完毕,禀明将军,再逐个送予。”

    即东岛言罢,遂将入府清单锦卷双手奉于赵前,赵前开目审阅片刻,深呼吸一口气,还于即东岛,缓缓道,“此物收好。”

    即东岛恭敬接回锦卷,卷好入怀。

    赵前道,“今日戌时之前将赠送各人清单整理完毕,而后随我拜见羊哲公,礼物明日戌时之前送毕即可。”

    即东岛闻言马上一拜,道,“领令。”勒马而去。

    赵前赶上宇文铠,二人再一路闲谈几句,约莫申时六刻,不觉已到羊哲府门。

    内厅禀明羊哲公,传话出来,羊哲公正在午课,因第一炉丹药不甚理想,需加时间,宇文、赵二将军可在府中四处游歇,由原定戌时二刻,改为戌时四刻,孝慈堂礼见。

    二人闻言,一时无事,只带着宇文照,四下里走走停停,漫无目的。

    羊哲府虽名为‘府’,实则如一小城,莫说一两个时辰,即便两三天,从东至西,步行也难绕全。

    只是宇文照拖在后面,宇文、赵二人也无意快走,如此这般,走到一处水边,沿假山池塘,踱步绕圈。

    待到酉时一刻,即东岛入府,寻到三人,又禀明赵前,诸事已提前安排妥当。宇文、赵二人商议,与其四处闲走,不如趁着天还未墨先到,以恭候羊哲公。

    孝慈堂距羊哲府正门不远,离四人所处假山池水更近,却也用了一刻钟才赶到。

    还未到时,已隐约见霞光流动,飞阁琼楼。待到近时,观望孝慈堂,三进歇山,乌檐相叠,青砖铺漫。

    仪门正前,灰石牌楼,九丈九尺,五间六柱。基柱宽厚,不似寻常牌楼,反而类似城门。支撑也非立柱,实则为墙基。每柱墙基均有浮雕,简约生动,线条柔美,多是宣扬忠孝慈善。牌楼正面匾额书“孝慈堂”三个苍硕大字,在诺大广场中,孤独矗立,气势宏伟。

    牌楼对面为十一丈彩雕照壁,描绘自有史载,天下间大孝大慈之人事。不同时代,人鬼妖神,共融于一壁画中,色彩斑斓,栩栩如生,有跃然而出之感。展现人类现实与幻想中最温情一幕。

    赏完照壁,穿过牌楼,牌楼与仪门之间,左右两边各卧一座碑亭,碑亭里各竖一碑,一为孝碑,镌刻“孝”之圭臬,一为慈碑,镂雕“慈”之始俑,玄身白字,古篆纂写。

    宇文、赵二人正在阅览石碑,感叹书笔之华,即东岛静默身后,宇文照则左摸摸柱子,右拍拍亭槛,抬头久观内顶,又要试坐座凳楣子。羊哲府两名内侍从仪门走出,两厢一接话,内侍知是南征军两名将军,遂恭敬引路。

    众人进了仪门,眼前瞬间开阔,二十一丈见方广场,大理石铺地,平整如镜。广场中间,有一条甬道直通前殿。两边庑廊伸出,绿柱朱额,又有吐芽新叶,攀附其上。

    内侍先行,宇文、赵二人居中,一边并肩相谈,一边随行。

    宇文照、即东岛二人紧随其后。

    未多时,众人登上露台,进入前殿大厅。

    大厅中央,一尊作奔跑状,金铸女性塑像,面貌清秀,衣着兽绒,高约三丈有余,一脚支地欲前蹬,一脚腾空在后撩起,左臂收起,右臂向上前探,似乎在奔跑中,向远方呼喊。

    四人不知此塑像是谁,寓意为何。但就其装束,似是创世时代人物。

    塑像其后,两根金螭盘附的朱漆巨柱,相距约有三丈,黄锦布裹两柱,形成屏风,如同卷轴。

    卷轴上大海浪涛已占画卷十之六七,再有舟船人畜,惊慌失措。四人还未细观,从大厅侧门走出一位白净略瘦,鼻梁英挺,胡须浓密的青年将军,相迎军礼道,“长歌不知二位将军早早即到,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宇文铠从画卷中抽出神,回礼道,“戌时还未到,是我等心焦,想早瞻圣公仙颜,聆听圣公教诲,刘将军何罪之有。”

    刘长歌道,“二位将军急切之心,长歌明了。只因我祖炼丹未毕,还劳二位多等。”

    赵前尖声道,“无碍无碍,某等今日只为专候明公。”

    两方又相互介绍,宇文照自荐时,两名内侍不觉心里笑出声。

    晚宴虽尚早,但众人无事,刘长歌引着四人先往寝殿去。

    穿过大厅,又是一方广场,只是不如前一个广场宽阔明亮。此广场是用青石砖铺地,若是留心,竟见地砖上密密麻麻,刻满人名。

    刘长歌见众人留意地砖,于是为众人解释道,“自有史载,凡行孝道,心怀慈念之人,姓名皆刻于此处,供后人缅怀效学。若有风雪侵蚀,泥土淤塞,复再刻清。”

    宇文照闻言,道,“如此将人刻于地上,流于后世,即使肉身已亡,然姓名不死。后人,后人之后人,永知此姓名。”

    刘长歌只当宇文照在重复话语,不解其意,只是道,“正是。”

    宇文照对刘长歌道,“不若将我名字也刻于地上,让后人知我曾来此世。”

    众人面上尴尬,刘长歌心中好笑,面上却端正道,“亡者才留姓名。”

    宇文铠回护道,“小儿呓语,刘将军切莫放在心上。”

    刘长歌这才展颜,道,“无碍。”

    宇文照一脸不悦,蹲在地上看地砖姓名,只为不再跟着众人脚步,众人也不去管他,径直往拱门去。

    只蹲了两分时间,宇文照便累的满头冒汗,面憋通红。悻然站起,不住喘气,又佯装念人姓名,见众人已去,无人睬他,心中更是愤恨,竟然一跺脚,往回走去。

    众人一过拱门,即见寝殿。左右两面檐廊伸展,从拱门两侧,过眼前寝殿,直通孝慈堂后殿。寝殿前则为天井,天井中央置五尺铜缸,中有白鲤红鲤,摇首曳尾,进出荷叶。天井内,四个角落,各生古柏,在天地交合中,张牙舞爪。

    天色将暗,忽然从北方传来一声悠长的“上——灯——”,远处亦是一声,临近亦是一声,不同地域,相同时空,“上灯”二字,遥相传递。

    俯瞰羊哲府,如同星光新出,由府中心,向四周蔓延亮起。

    众人到了寝殿正门前,三层飞檐冷峭,六条殿脊腾空,威严高耸,肃穆压下。宇文、赵二人不敢再进,刘长歌只好独自进殿,先行准备,留两名内侍相陪。

    宇文、赵二人于是原地徘徊,暮里赏花弄草,殿下指天谈闲。

    日没月現,崋镫初上。碑磷風黯,階欄微寒。

    宇文照刚走几十步,因怕天黑迷路,怏怏折回来,也不去与众人汇合,四下扫视,见到铜缸,径直走到跟前,拨荷斗鱼,不一会便喜笑颜开。

    流光飞逝,星斗旋移,不知不觉已到戌时三刻,仍不见羊哲公身影,也不闻通报,众人向上仰望,唯有黄光从寝殿阁窗溢出,更显庄重神圣。

    正在焦急时,有内侍来报,道,“祖公忽有急事,无法准时,请二位将军移步西庑堂先用晚膳,稍后请罪。”

    宇文、赵二人相望一眼,不解其意,只好一拜内侍,齐声道,“圣公/明公之事为天,我等遗世晚辈,蝼蚁之徒,怎敢问圣公/明公之罪。”言罢随着内侍往回走,宇文照见众人朝自己这边走来,早忘记不快,乐呵呵的又跟众人出了拱门。

    戌时五刻,晚膳开席,众人观望,尽是善斋:蘸酱生笋,枸杞椿菜,什锦素羊腿,鸡卵起阳草,野荠豆固汤,配着五菽南瓜粥,葡萄果饮。

    “这晚宴为何菜品如此之少,且只有一道肉菜,还无肉味,也无歌舞琴瑟,美人作陪?”宇文照斜视内侍,问道,“是否你等私吞?”

    内侍闻言,面无变色,只是恭身道,“贱仆怎敢,宇文校尉有所不知,此席宴乃我主羊哲祖公钦点菜肴,悉数上几,绝无锱铢贪留。”

    宇文照还想嘟囔,宇文铠接口岔开道,“小儿戏言而已,不知圣公此时安在?”

    内侍回道,“贱仆不知。”

    宇文照嘟起小嘴,抛著不食,盘中素羊腿渐冷。

    赵前倒是吃的津津有味,吃一口,赞一声,竟将自己案几上菜肴汤品吃尽。即东岛拘谨饮食,不一刻,便恭敬停著,向身旁内侍点头相谢。

    寡宴嚼蜡,寸光时长。

    直至亥时,宇文照嚷着要走,宇文铠终是按捺不住,向内侍问道,“可否相寻圣公踪迹,使我等好做迎接准备。”

    内侍躬身出堂,合上门,竟往孝慈堂寝殿去。

    内侍将一路所见细说于羊哲公。

    “货有精次,人有良莠。位高者并非全是贤德之辈,”羊哲公温笑道,“待老夫打坐一个时辰,长歌再去唤二子上来。”

    刘长歌领命而去。

    西庑堂内,善斋食饮已撤,黑枣香茗摆案,宇文照附几而眠,宇文、赵二人终于话题谈尽,各自静思等待,即东岛始终正坐不动,堂中唯有宇文照鼾声。

    亥时四刻,刘长歌才到西庑堂,一到便向宇文、赵二人一揖,道,“我祖炼丹后又接晚课,此时才结束,知二位久等多时,心中甚是愧疚,若是亲自来请,又怕二位面责,故特央长歌前来向二位请罪。”

    二人似见了救星,连同即东岛,三人深揖回礼道,“末将斗胆,怎敢责怪圣公/明公,只为心切瞻拜。”

    待出堂时,宇文铠去唤宇文照醒来,宇文照安眠被人唤醒,甚是不悦,扭捏不肯走,二人拖在后面。刘长歌与赵前并肩先行,即东岛跟在身后。

    刘长歌轻声道,“赵先生厚礼,我祖慰然。”

    赵前面上欣喜,道,“赵某自接旨授命,匆忙西顾,只带了些许糙俗薄礼,至羊哲城时,心中惴惴,畏明公不悦,听闻明公喜纳,赵某便心归其位。”

    刘长歌浅笑道,“赵先生见外。”

    赵前陪笑,轻声道,“赵某前年曾在西戎收九只和田玉狮子,可奈一介粗人,不懂这石头价值,知刘将军最是通晓这玉石之物,还望刘将军替赵某甄别。”

    刘长歌心中大悦,面上却为难,轻声道,“赵先生这般切不可为,若被我祖知晓……”

    赵前接过话,眼神传信,轻声道,“赵某将其藏于寻常百姓家,并留有记号,待到我等去日渐多,刘将军可以各种名目自取。”

    刘长歌这才展颜,欲揖,道,“劳赵先生费心,长歌在此……。”

    “耳目众多,刘将军收礼。”赵前忙阻止,道,“刘将军能收看,本是赵某荣幸。更何况玉石本就属知其人之物,赵某只是物归原主,何谈费心。”

    二人谈话间,到了寝殿门首,刘长歌恭敬一个请的手势,赵前还礼。

    这时宇文铠才拉着宇文照赶到,忙替宇文照整理了衣甲,又端正自己白发容颜,才随刘长歌、赵前进了寝殿。

    一层大厅,北墙正中,玄黑匾额,上书“孝慈千秋”四个大隶,鎏金烫字,在灯光照射下,字体苍亮,刚劲夺目。三壁列满牌位,摆尽自古以来的忠臣良将,孝悌善信。每尊牌位前供奉一支蜡烛,经年累月,从未熄灭。地上整齐摆设蒲团草垫,上覆麝脐香囊,黑色大理石铺地,更显肃穆庄重。

    匆匆过了二楼,直接来到寝殿三楼。

    三楼摆设与一楼类似,空空无分隔,墙壁尽是牌位,地上唯有蒲团。

    烛光温稳,时光静默。

    羊哲公在大厅里侧身盘坐,背北面南,合目调息。耳闻众人上了楼,却并未起身,待众人快至眼前时,才开目温和道,“老夫有失远迎,还望两位将军见谅。”

    四人赶忙跪拜下来,宇文、赵二人道,“拜见圣公/明公。圣公/明公惊雷之语,折煞末将。”

    羊哲公温笑道,“赐坐。”

    内侍抱了几个蒲团过来,端置地上,六人围一个圈,以羊哲公居北为主首,顺时依次为刘长歌,宇文铠,宇文照,即东岛,赵前。也不设几,席地而坐。

    待众人坐定,宇文铠道,“宇文斗胆问询圣公,何故引我二人至此。”

    羊哲公暖笑道,“忠孝之人,自来孝慈之堂,再无它意。”

    赵前哈哈大笑,尖声道,“明公百年不闻朝堂之事,却知某与宇文老将军日夜戍疆,枕戈达旦。某心中真是感激万分,此间却无杯盏,不然某定敬明公三杯。”

    羊哲公闻言,对一旁躬身站侍内侍道,“将老夫那北极洼酒取出,今夜老夫与列位将军,一醉方休。”

    众人团拜道,“多谢圣公/明公/我祖赐酒。”

    未几,众人正在闲谈,两名内侍用棉被裹六瓶大肚细颈的蓝色水晶瓶,搬到到众人圈外。另外四名内侍,在每人蒲团前置透明水晶杯。六名内侍各托一瓶水晶瓶,将六人水晶杯斟满,而后退在一旁,随时侍奉。

    羊哲公趁内侍斟酒之际,道,“若说此酒由来,倒是老夫的一段奇遇。”

    众人恭敬道,“愿闻其详。”

    羊哲公道,“北极仙人托梦于老夫,教之以洋芋为原料,授之以精妙蒸馏法,所得美酒,颜色清澈,透若冰水,浓度高纯,世间未有。”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赞。

    待酒杯斟满,羊哲公举杯过首道,“愿天子平安归来。”

    五人这才恍然,恭敬举杯过首,齐声道,“愿天子平安归来。”

    众人正欲饮,宇文铠奉杯又向羊哲公,俯首道,“愿圣公永安。”

    宇文铠话还在嘴边,宇文照已然将酒饮下。其余三人正欲饮,闻宇文铠话,水晶杯停在空中,心中尴尬,不好随话,只好俯首。羊哲公并未在意,神情豁然,示意众人饮了杯中酒。

    众人见此酒,不似寻常水酒浑浊,竟然如水流动,晶莹澄澈。轻嗅又有淡淡清香,于是奉杯而饮。

    想不到入口正好与雷府“鬼不饮”相反,此酒入口清淡爽口,然入胃入心,却瞬间迸发热火。六人中,除羊哲公、刘长歌之外,其余四人,从未饮过如此高浓度酒,待第一杯饮下,便急醉了。

    内侍复斟满。

    宇文照本就肥胖,衣甲紧身,又加跪坐蒲团,喘气不匀。饮了酒后,有摇摇欲倒之势。宇文铠一手扶住宇文照,对羊哲公叩首道,“小儿不能饮酒,又不能止对圣公万般敬仰,故生醉态,望圣公恕罪。”

    “无碍无碍,”羊哲公神态温和,对一旁内侍道,“来人,且扶宇文校尉下去歇息。”言罢,三四名内侍来扶宇文照,只是宇文照一身肉山,摊在地上,岂是三四个人可抬得动的。

    宇文铠见此情景,忙道,“末将这便带小儿下去稍歇,再归来聆听圣公教诲。”言罢与内侍一同将宇文照拖了下去。

    围谈间只剩四人,羊哲公看赵前已醉意朦胧,忽然问道,“不知赵先生,对‘贪、廉’如何看待?”

    刚刚宇文铠言语时,赵前也不等劝,又饮了半杯,又闻羊哲公言,剩下半杯停在空中,回话道,“创世至今,为官者定是有贪无廉。”赵前面目已红,握着酒杯,醉笑道,“自古宦海如一荡浊水,由远流来,又将流去。”

    羊哲公问道,“哦?何以见得?”

    赵前道,“豪门士族,孤薄寒门,天下弱冠,皆是不遗余力,向上攀爬,所为何故?不就是为求得一官半职,使得门庭显耀,俞多富贵。百家诸子,著书立传,亦或巡游列国,所谓何事?不就是为伸展主见,使得官服穿身,俞多富贵。”

    羊哲公默笑不语。

    即东岛在其身侧,轻轻推扶,以做提醒。

    “富贵从何而来?从天上掉?从地里长?从水里蹦?”赵前推开即东岛,反而愈加尖锐,道,“民间积聚。”

    “为官者,定要吸食民间,以累富贵,再以富贵换得步步高升。循环不止,历代如此。倘若这浑水中,有清廉之流,转瞬亦被恶流所蚀。”赵前又道,“古来‘清廉之士’,皆是凭空杜撰。若有为民之事,若非牵扯自身之利,皆是愚弄黔首罢了。”

    羊哲公笑道,“古来圣贤,皆被赵先生墨染。”

    赵前醉笑道,“古来英雄,唯赵某敢将实情托出一二。”

    二人相视而笑,继而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