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城(二)
景明回到景家的时候,果然见整个景家都出了来,连祖母也等在了门外,景明几乎是一跃下马,就朝着自己的祖母跑了过去。
把老人心疼地哭了起来,好不容易都一一见过了,景明又和哥哥景行陪着祖母和父母吃了团圆饭。
景行如今已经是文渊阁的阁主,年少有为,才貌双全。除了之前退了梁家的婚以外,再没有一丝错处了。
只是梁家在西北的口碑并不好,梁家也是昏聩的,与景家的婚约也只是当年旧事,本可以不提,只是梁家找回了女儿,又听得景大公子人物,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件事情,早就在圣上面前陈明,并不影响景行的官途。听说圣上也看中了,所以景家大少爷的婚事一直没有人提,之所以不能提,是因为景行要谈婚论嫁的对象,是如今驻守定北的战神长公主。长公主比圣上年长几岁,但是自幼常混迹在军营之中,至今尚未婚配。
景家是新帝一手提拔的新贵,自然为圣上所用。
景明从小都不能和哥哥相比,便只钻研律法一道,守着自己的小乐趣。
等家宴散了,景行陪着弟弟回他自己的院子,看着许久不见的弟弟,景行很是欣慰,“沉稳不少,听说城门处,被北陵郡主为难了?”
景明点了点头,“是。”
“北陵郡主是有个妹妹,但是很少人见过,听说也是从小跟着她父王在军营里,她如今这么一说,是要将你拉入器城王的阵营。”景行为弟弟分析着。
“怎么,如今都这么明着来了吗?”景明无奈叹道。
“是,器城王无论是在军方还是在朝中,势力都不容小觑。”景行也有些愁,“你明天就得去律法阁报道,为人处事上,自己机敏点,圣都可不是新境。”
景明感激哥哥的提醒,反而问道:“爹爹和母亲,这几年都可还好?祖母的身子,都康健?”
景行笑了,“你不是见过吗?”
“还是再问你一遍,放心些。”景明道。
“都好,”景行为他开了门,又陪他进了院子,“里面都是母亲给你布置的,也没动过什么东西,就都是给你换了新的。”
景明打量着好久没住的屋子,“真的好久没回来了。”
“你还说,当年那么凶险的事情,自己非要揽下来,九死一生,爹爹和母亲都不敢跟祖母说,只说你去了南边玩耍。”景行想着,还是后怕,本来是他要请缨的事情,结果没想到景明竟然私自进宫求请,等人出了圣都,他们才知道,不过正因为出其不意,倒是保了他一路平安。
圣都并不知道景明遇到了江湖高手的事情。
“这不是安然无恙吗?”景明知道商楚当时瞒住了,也是要保离剑不被军部知道的事情。
老师大概也知道,所以也没有说给圣都任何人听,“我老师还好吗?”
景行见问,有些为难,“老阁主还是在律法阁坐镇,但是都被上官乔架空了,只能是编撰文书了。”
景明听了,有几分安慰,“总比其他结果好。”
“老阁主为官数十年,身为阁老,上官乔可以架空他,但是动不了他,这点你可以放心,”景行安慰人,又拿起桌上的一把弹弓,脸色含笑,“如今回来,这弹弓还要玩吗?”
景明连忙抢过,藏在了柜门里,“那时候玩闹,哥哥还打趣。”
景行朗笑,又想到城门一事,问道:“你意下如何?你的婚事,怎么安排?”
景明有些无奈,推诿道:“哥哥的婚事在前,我的不着急。”
景行也无奈一笑,“我的,怕是不成,长公主,怕是看不上哥哥。”
景明不解地看着哥哥,听出了哥哥话语里的难过,“为何?我记得哥哥当年知道圣上有此意,还挺开心的,难道······”
景行也有些迷茫,“圣上说,过段时间,要亲自去一趟北境,说是带着一些人,去让长公主挑。”
景明闻言,也有些气愤,“竟是如此,那白白耽误哥哥这些年的时光了,那哥哥去吗?”
景行想到曾经见过一面的人,脸上露出别样的神色,景明看着,不知该是高兴还是担心,若是那长公主相中了哥哥,自然是高兴,若是相不中呢?
“你呢,北陵公主的提议,你考虑一下?抑或是那贾家小姐,至今都还没有出嫁呢,”景行也是受人之托,打听着他的意思。
景明犹豫了片刻,但想了想,好像通过哥哥传话,更好些,最起码,爹爹和母亲若是有什么激烈言语,哥哥还能帮忙挡着一二。
景行见他神色,有些好奇,“莫非在南境,真有情况,每次我向商楚打听,他总是欲言又止,又不告诉我实话。”
景明决定实话实说,“其实当年,南下的时候,也遭到人暗杀,是被一江湖女子救了,我倾心于她,怕是再难娶别人了。”
景行微微皱了皱眉,“遭人暗杀?”
景明一笑置之,“没事,被人救了。”
景行想到后面的话,“江湖中人?”
景明点了点头,“是,很厉害。”
景行到了嘴的话,因为弟弟的满脸幸福,都止住了,“既然有心爱之人,带回景家便是,祖母疼你,只要人品端正,自然会答应的,爹爹和母亲因为我不能早成婚,就已经很担心,如今你带人回来,就算不愿,大概也会答应。我帮你去从中转圜。”
景明听得哥哥的话,几乎摇着头没忍住笑,“意思就是,你还担心我们景家会嫌弃人?”
景行听出了其他意思,“怎么?那人不愿意入我景家?我景家虽不是权重之家,但也是书香门第清流世家,一个江湖中人,还看不上我们家吗?还有你,人品相貌才学,都是极好的。”
景明看着哥哥被冒犯的神情,笑得更是开心,“是,我景家,大概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景行更不解,“何意?”
景明却不想再多解释,“反正就是,不管是北陵郡主的妹妹,还是贾家小姐,我都不会娶,我只要一人。”
景行叹了一口气,叹气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即使不喜欢我们景家,难道还不能见一见吗?兄长我先代父母去问问姑娘的意思?”
景明笑了,片刻又愁眉苦脸,“等我找到她,一定叫兄长先去见。”
景行睁大了双眼,“这又是何意?”
景明无奈,“就是兄长听到的意思。”
两兄弟就这样,靠在书桌两边,各自消化着自己心里的心思,直到景行走过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先不想那么多,回了圣都,先适应过来,再说。”
景明点了点头,“哥哥,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景行只得先退了出去。
景明看着早已被下人拿进来的箱子,拿起来放在了书案上,一一查看,待看到角落里那个包裹的时候,又愣了半晌。
包裹里的东西,是他一件夹衣,和一件外裳,他和那女子欢好的见证,倒不是什么奇怪的癖好或者其他,只是因为有时候,他需要看一眼,来提醒自己,那一夜是真的,并不是梦中之景。
他与她在深山中的相守,也是真的,可是后来任凭自己怎么去找,都再也找不到那一处地方。
自从那一别,他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她。
景明颓然坐在椅子上,闭目深思,这天下,怎么就这么大,大到他连一个人的任何消息都打听不到,梧州城被自己翻了个遍,珍珠国去了好多次,连寺庙和那山洞,他都曾重新走过,可是始终没有她的身影。
江湖第一的离剑,除了最开始几处的喧嚣,竟然连一丝音信也难寻,那商家族地的梨树和梨院,都没有等来她的身影。
庄师的农庄,他再找过去时,只剩空空如也的庄子,他终于知道商楚曾经说过的“庄师移院”是什么意思。
景明看了看自己手上已经看不到伤疤的那道伤,那是孤刃留下的,三年里,连伤疤都淡去了。
景明如此想着,又想到了木屋里,两人那般亲密。
想起那女子的一切,景明嘴角又露出了没法控制住的微笑。
那大概是他做过最勇敢最荒唐的事情。
因为勇敢过,拥有过,这一辈子,下一刻死去,都没了遗憾。
可是既然有如此深的牵扯,就不该是如此浅的缘分。
泪水又落了下来。
景明有些气恼。
她好像并不是很喜欢看到自己流泪。
景明擦掉了眼泪,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就寝。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裹放在了自己的枕旁,熄了灯,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