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盛敏开着救护车迅猛加速，借着逃生舱口开启，气流外溢的机会，乘着车辆冲出逃生口。

    在即将冲出船舱的瞬间，他关闭了车辆底部的磁吸装置，救护车飘了起来，向漆黑的太空飞去。

    车厢里没有声音，罗盛敏很欣慰，这时候孩子们真乖，没有一个哭的。

    借着救护车依靠惯性飞行的时机，罗盛敏将自己用战术绳索和扣件死死地固定在救护车的顶部栏杆上。

    救护车很重，太空里虽然没有阻力，但是自己身上加强型喷射器的推力并没有大到可以轻松加速重物。

    好不容易等待救护车移出逃生口一段距离，在绳索的紧勒下，罗盛敏的腰颈难以承受。于是他关闭喷射器并扒着车厢，转到车辆尾部，再次将自己面朝车辆固定在尾箱处。

    现在他要再次开启推进器，尽量以自己的肉体作为力传导介质，帮助车子加速。

    途中，他还要时刻调整方向，目的是避免车辆在爆炸方向上被推到冲向地球，或者冲向更远的深空；还要避免在地球引力束缚下，车子绕飞一圈后撞上飞船的残骸，他必须要尽力估算好角度和方向。

    罗盛敏趴在救护车上，伸出一只右手，在智脑的视网膜成像界面上快速输入和计算合适的角度。

    船体周围，如同蜂群出巢一般，大量身穿简易宇航服的移民正在开动喷射器逃离。方向却不是统一以“法老号”为中心远离，显得十分凌乱。

    只经过登船前理论培训的移民们，因为不熟悉宇航服操作，只是胡乱喷射一气，有的人甚至把自己喷回了船舱。

    人类进入星空最大的恐惧是什么？

    如果把星舰看作一个小区，在地球上，你离开小区，就会来到街道或者进入别的建筑物。

    而在太空里，你离开星际飞船，四周就是漆黑空旷的宇宙空间。

    借用人类早期的宇航员的话来形容，这就是“八方无靠”。

    舱外行走时，宇航员甚至会害怕地球下一刻就飘走了。

    那还是在近地上空，宇航员还可以用赶紧回到飞船或者空间站，又或者以返回地球作为心理安慰。

    而身处星际航行中的人，一旦离开星际飞船，船是真的会飞走的。

    那时，一个人置身于茫茫宇宙间，脚无寸土可踩、心无寸物可依，吓都吓死了。

    此刻，这些忙乱地第一次逃出“法老号”来到太空的移民们，内心会是何种程度的恐惧，足以想象；其杂乱无章的逃生行为，也足以理解。

    稀稀落落地，有些大的物体也在逃离，速度更慢，罗盛敏猜想也是推着什么东西的逃离者。

    计算角度已经合适，罗盛敏为了减小加速质量，便将身上的喷射器取下，固定在救护车上。然后再次开启了最大的喷射功率，使其推力到达极限。他自己则离开了救护车，任随惯性使自己漂移。

    罗盛敏很着急，几分钟过去后，他扭头看了看，车辆还不够远，这点距离还远远不够。

    而且车子相对于移民船，角度似乎有点偏下了，有可能被爆炸的碎片砸中后坠入地球。

    他已经失去了变速和转向的动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以不理想的角度越飘越远。

    智脑计时器的显示时间已经到了。罗盛敏再次扭头看时，“法老号”整个船体像是被吹胀的气球，向外膨胀。

    他赶紧扭头避免直视爆炸，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光球穿出“法老号”迸射出来。

    虽然明知道在太空里身体试图用力违反物理规律，但是他还是想追上并抓住救护车，期望身体里能爆发出奇迹般的推力，让车子逃得再快一些。

    光球撕裂“法老号”后猛烈炸开，炽热的光芒、辐射和碎片立刻呈球形向四周扩散出来，速度极快。

    四周正在逃离的人群，像是被雨打落叶、烈火燎原，被电磁冲击得身上冒出电光，被高能辐射瞬间烧焦气化。

    罗盛敏被辐射炙烤，浑身都被带电粒子击打出电弧。他的面罩首先被烧穿，出现了裂缝，有气体从面罩逃逸了出去。

    太空服在高温下破损，罗盛敏则旋转着朝向地球坠了下去。

    面向深空的几次瞬间，他发现车上的喷射器阀门被辐射能量击穿，气体爆裂后，喷射器飞了出去。

    罗盛敏再次估算了救护车的惯性运动方向，应该没事，车子是顺着地球轨道飘离的，救护车的防护外层，在爆炸中完好无损。

    “孩子们会没事的，车子里的定位信号器不会受到电磁冲击吧”，失去意识前，罗盛敏不自觉地说道。

    “准备迎接冲击”，穿梭艇内发出了警告声。

    艇内的黎燕飞感觉到了来自穿梭艇后方的剧烈撞击，因为舱内有空气存在，她听见穿梭艇被某个金属件砸得一片叮当锣响。

    穿梭艇尾部的高能粒子流和磁场，成为此刻舰艇最好的防护罩，只有部分电器电路收到干扰而出现短暂的失灵，驾驶员稳住航向，加速脱离。

    “达尔文号”农业船的碰撞预警系统疯狂地报警，驾驶舱内红灯闪烁，人工智能系统也在反复预警。

    “注意，注意，即将发生碰撞。”

    “飞船动力系统未启动，自动驾驶系统无法避开。”

    农业资源船驾驶舱内，船员们已经预先通过舰队通告知道“法老号”会爆炸了，但是二十分钟的撤离时间太短，他们根本来不及启动飞船远离。

    在其余大部分船员乘坐紧急逃生舱离开后，驾驶组的成员留了下来。他们试图在万分之一的幸运中，保住“达尔文号”并飞离灾难现场。

    顺着系统提示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球型残骸拖着白色的尾巴向“达尔文号”飞来。

    残骸背对着太阳，一时间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当残骸直冲向“达尔文号”时，驾驶组员们惊呼起来。

    有备无患的早已经给自己穿上宇航服了，其他盲目自信却惊恐的驾驶员则忙着朝存放逃生艇的船舱飞奔而去。

    从“法老号”上被爆炸破坏并甩出的球型水循环罐，漏水所形成的喷射尾巴，推挤着无数的飞船残骸，甚至包括死者的遗体，猛烈地撞上了“达尔文号”。

    储水罐撞击点正好位于“达尔文号”两个球型养殖舱的中间，不仅撞断了“达尔文号”，还将两个养殖舱撞得全部破裂开。

    千万只无辜的、正在吃食或者睡觉的白羽鸡，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就被抛洒进了太空。

    顺着撞击的方向，白羽鸡如同被泼洒出的爆米花，在地球轨道上扩散出去。

    白羽鸡扑腾着翅膀，惊恐地试图移动，却只能在宇宙空间飘荡。

    缺氧和极度深寒，几十秒内，可怜的白羽鸡们，纷纷变成了漂浮的标本。

    它们和鸡饲料、养殖舱残骸一起，被地球引力约束，在太空中弥散铺陈开来。

    完成避险后，月球穿梭艇“银钩号”调转船头，缓慢地靠近灾难现场。

    黎燕飞望向侧面的舷窗，无数的碎片和被烧灼的人类残骸飘荡在穿梭艇前方。

    一些穿着简易宇航服的幸存者，被爆炸破坏了喷射器，如同被松开封口的气球，在太空中不受控制地乱飞着。

    有的人飞过舷窗时，黎燕飞似乎看见他们张大了嘴在惊呼，他们一定在呼喊，但是宇宙真空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黎燕飞知道前面才是地球，向着自己乘坐的穿梭艇方向飞来的人，将成为宇宙深空的流浪尸骸，再也找不回来了。

    “快看”，身后的队友惊叫了起来，黎燕飞看向窗外，一具火星尚未完全熄灭的残破担架，裹着一个身穿月球联合防卫军队服的女战士飞了过来。

    女战士残存的衣服上，红十字臂章清晰可见，战士的面罩已经碎裂，作战服内的空气在泄露，助燃女战士冒着火星的头发。

    一侧脸庞带着红黑色的伤口和血液，宇宙的极寒正在冰冻凝固她的头颅。

    在残破担架的包裹下，女战士犹如被绑缚在十字架上的受难女神，飞向宇宙。

    “卓雅”，认得这个B组成员的队友，声音中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黎燕飞悲伤地举起了手，向着遗体行了军礼，两行热泪滚落她俊美的脸颊。

    礼毕后，黎燕飞不忍心再看到这些令人心碎的场景，她转身来到驾驶舱，却发现舰首前方飘满飞船残骸、数万人类尸体和千万只白羽鸡，心中顿觉恐惧震撼。

    她想和身旁的霍鸣春说话，但又一时觉得词穷。只好呆立着，深深地叹气，半问半感叹着。

    “真没想到，该怎么形容？”

    霍鸣春也从震惊中被唤醒，扭头对望黎燕飞，很久很久，硬生生憋出四个字道：“难以名状。”

    两人沉默良久，霍鸣春回过神来，也许是为了调整一下气氛，他又说道：“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一定要描述当前的情况，我认为这是一场人类生命和文明的悲剧。”

    “直觉感受呢”？黎燕飞不禁追问，她的心灵被强烈冲击，需要一个人交流宣泄。

    “围绕地球的死亡之环，十分残酷的生命凋零”，霍鸣春显然想到了这个场景很像地球的行星环。

    “我想的是人性之恶，这是血海深仇”，黎燕飞咬牙切齿地说道。

    轨道上开始出现一些接驳船，先设法与目标接近并保持速度一致，然后伸出船上的机械臂，开始捕捉幸存者。

    还有人穿着宇航服在残骸中展开搜索，但是太危险了，残骸和碎片不仅对接驳船存在威胁，对仅靠喷射器进行太空漫步的人更是致命。

    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呼救声、哀嚎声，还有对生命即将终结的哭诉或者咒骂声、祷告以及忏悔声。

    这些声音来自此刻飘荡在太空里，暂且存活的人类。

    他们使用着不同的语言，却听起来都像来自地狱的呼号与悲哭。黎燕飞不忍心听下去，于是把智脑的频道切换到只接收军事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