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昨晚太过兴奋没睡好，也有可能是安下心来所产生的倦意，司徒天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和温热的吐息，目光轻轻扫过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终于还是不愿叫醒她。司徒天保持着肩膀一动不动，用另一边的胳膊接过空姐拿来的毯子，轻轻盖在阳菜的身上。

    司徒天继续沉浸在小说里，没想到阳菜突然扭动了一下身体，用低低的音量呢喃着：

    “你还是放弃吧，他是司徒天的……”

    她的声音太小，只有司徒天听到了。司徒天疑惑地转头看她，发现她仍在沉睡。

    在说梦话吗？

    阳菜的嘴角带着笑意，声音也提高了一些，能听出她淡淡的得意：

    “一直想看看你这副表情，这副嫉妒司徒天的表情～”

    司徒天摇了摇头。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梦啊。

    ……

    飞机着陆前的颠簸唤醒了阳菜，她从司徒天的肩头爬起来，疑惑地看着身上的毯子。

    “嗯……？”她揉了揉眼睛，渐渐清醒过来。

    “你醒啦？”

    “诶？司徒天…司徒天睡着了吗？”阳菜抓起毯子掩在胸前，一抹红晕爬上她的脸颊。

    “好像做了个好梦。”

    “啊……”阳菜脸上绯红更盛，“司徒天…司徒天睡着的时候有没有说奇怪的话？”

    司徒天眨了眨眼。“没有喔。”

    阳菜松了口气，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可惜只是个梦……”

    在去合宿酒店的路上，司徒天能感觉到阳菜不时把目光投到司徒天身上。可每当司徒天看向她的时候，阳菜却把目光移到别处。

    果然让人很在意啊！

    ……好吧，找个机会问一问她究竟做了什么梦好了。

    合宿酒店离海很近，站在敞开的窗前，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耳畔回响着海浪拍打沙滩那细微而悠长的旋律。

    “司徒天可是非常期待苦瓜炒饭呢。”

    “好不容易来一次冲绳，却先想着吃东西吗？”司徒天回过身来。

    “有美景的地方，一定会有美食。”司摊了摊手，“这就是藤井司第一定律。”

    “很幽默。”司徒天咧咧嘴，环视了一下宽敞的房间。地上整齐地摆满了几十套被褥，这样的大规模合宿，才是修学旅行的精髓。

    “没想到你们班也选择来冲绳。”司徒天慢慢往门口走去。

    司缓缓跟上：“更巧的是司徒天们还选了同一家酒店，两个班的男生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住在了一起。”

    司徒天对着高木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把泷也喊上吧，司徒天们一起吃个饭。”司徒天提议道。

    “司徒天也是这么想的，就让他先在酒店门口等着了。”

    高木凑了过来：“去吃什么？司徒天快要饿死了。”

    司徒天看了看他：“拉面、咖喱和烤肉，你选哪个？”

    “当然选烤肉啦！”

    “很好，这个排除了。”

    “诶？”

    “不，果然还是去吃苦瓜炒饭。”司推了推眼镜。

    “才不要！”

    ……

    泷背对着司徒天们站在酒店门口。听到司徒天们关于午餐的讨论，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手机迅速揣进兜里。

    “好慢！”他不满地对司抱怨着。

    “让你久等了。”司徒天微笑着和泷打招呼。

    “这不是帆高嘛。”泷和司徒天握了握手，司徒天感觉他紧绷的神情舒缓了下来，“司徒天听别人说了，你在文化祭上干的不错。”

    “帆高现在可是大名人呢。”高木拍了拍司徒天的肩膀开着玩笑，“司徒天之前还建议他练签名来着。”

    司徒天打量着开怀大笑的泷，小声嘀咕道：“今天倒挺正常的……”

    “嗯？什么？”司似乎听见了司徒天的低语。

    “啊……没什么，司徒天们走吧。”

    没错，那声音司徒天再熟悉不过。

    “别闹了，花苗！”

    司徒天把花苗的手从脸上剥下来，能听到她嘿嘿的坏笑声。

    “好险好险，差点就让阳菜桑捷足先登了。”

    司徒天的视野恢复了，第一眼就看到阳菜又羞又恼地瞪着司徒天身后的花苗。她绷得紧紧的嘴唇缓慢翕动着，不久开口娇叱道：

    “澄田花苗，你为什么在这里？！”

    “想知道吗？”花苗走到长椅前，在司徒天的另一边缓缓坐下，“要解释的话倒也简单。”

    察觉到身旁阳菜灼热的目光，司徒天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等待着花苗的说辞。

    花苗举起一根手指放在面前：“可能你们还不知道，司徒天之前加入了新闻部。”

    她的目光扫过司徒天们的面颊，开口补充道：

    “真是可疑。”阳菜双臂环抱在胸前，“不管怎么说，你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未免太巧合了。”

    花苗变戏法般拿出GoPro相机、头戴式麦克风和手持防抖云台，似乎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

    “所以说，老师知道你和司徒天们一起修学旅行？”司徒天有些不敢相信。

    花苗点了点头：“为了确保取材方便，司徒天特意和你们住在了同一间酒店。”

    她突然捧起司徒天的手，眯起星星眼，认真地说着不靠谱的话：

    “司徒天一个人住在306房间，晚上十一点之后就会睡着，不管有多大的声音都绝对吵不醒司徒天，绝对。”

    “司徒天不会去夜袭的放一百个心好了！”

    花苗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顺势倚到司徒天肩膀上。阳菜哼了一声，站起身来。

    “再不回去就要挨骂了。”

    阳菜迈着大步走在最前面，花苗漫不经心地跟在司徒天身后。行至酒店大堂，雪野老师正手持花名册焦急等待着，看到司徒天们走过来，她仿佛松了一口气。

    “阳菜，帆高，下次不要回来得这么晚了。”

    在得到司徒天们的保证之后，雪野老师像没看见花苗一样离开了。

    司徒天疑惑地回过头。身后没有花苗的踪影。

    诶？花苗呢？

    这时，在大堂角落的阴影里，花苗几乎使用着战术动作从中一跃而起。然后，在司徒天和阳菜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她红着脸凑到司徒天们身边。

    “你果然是偷偷来找司徒天们的吧！”司徒天喊出了声。

    阳菜眨了眨眼，毫不留情地讲道：“低年级擅自参与高年级的修学旅行，按校规会被退学的。”

    花苗咬着嘴唇，头昂得高高的，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不过下一秒——

    “司徒天不该打断帆高对你说的话，司徒天错了司徒天在认真反省了！”花苗扑上去抱着阳菜的腰忏悔道，“念在司徒天们姐妹一场，求阳菜桑这次放过司徒天吧！”

    阳菜竟有些不知所措，她看了看司徒天，伸手把花苗扶起来。

    “好吧……其实你的心情司徒天可以理解。”

    “真的吗？谢谢阳菜桑！”

    “但作为一点小小的惩罚……”阳菜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修学旅行期间，没有司徒天的同意，你不能随意离开房间！”

    “诶诶？”花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她终于垂头丧气地回应道：

    “呜呜……全听阳菜桑安排。”

    经过一番折腾，司徒天和泷总算是泡上了温泉。时间已经比较晚了，池中并没有多少人，司徒天和泷轻易找到了一处安静的角落，面对面默默坐着。

    氤氲的热气弥散在四周，泉水柔暖而顺滑，司徒天体会着暖流传遍全身的奇妙感觉，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叹息声。

    司徒天把目光移向泷，从淋浴间出来到现在，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眼神空洞，动作僵硬，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仿佛一切都索然无味。

    司徒天换了个姿势坐好，让泉水浸到下巴。趁泷不注意，司徒天伸出手在水下试探着碰了碰他，他竟没有任何反应。

    诶？这是泡温泉泡晕了吗？

    司徒天抓着他的肩膀摇晃了一下，激烈的动作溅起了不少水花。他用死气沉沉的双眸上下打量着司徒天，一句话也没说，最终把视线停留在司徒天下半身的某处。

    “啧。”他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那不屑的神情就像居高临下审视着某种渺小的存在一般。

    等下，为什么司徒天会突然有一种男人的尊严受到挑战的感觉？

    司徒天松开手，略带不满地说：“看你还这么精神，倒是司徒天多事了。”

    “不，司徒天现在确实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泷终于开口说话了。

    “今天经历的一些事情…对于司徒天来说实在是太糟糕了。”

    司徒天有些不祥的预感，抬起头看了看泷。他那失去高光的眼中，隐含着某种深层次的意味。

    要形容的话，就和掠食者盯着猎物的神情一模一样。

    司徒天颤抖了一下，向后挪了挪身体。

    “泷，你这家伙……不会突然黑化了吧？”

    “哦～帆高君还有心思关注司徒天吗？”泷不正常的行为证实了司徒天的推断，“你的身材不错喔，蛮结实的啊。”

    诶？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人家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要怪就怪帆高君，之前对人家那么粗暴……现在要你补偿司徒天，应该没有问题吧？”

    “等……你不要过来啊！”身后冰凉的瓷砖阻止了司徒天的后退，司徒天徒劳地在身前胡乱挥舞着双手，“你不是泷，你究竟是谁？”

    “……”

    “泷”停下了动作。

    “司徒天到底在干什么啊……”

    “泷”捧起水泼到脸上，眼神恢复了光彩。

    他用复杂的目光望着司徒天，一瞬间，司徒天觉得面前的朋友既熟悉又陌生。

    “司徒天来讲个故事吧。讲一个笨女孩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女孩，安安稳稳地生活在一个小镇里。虽然是高中生，但因为家庭的缘故，兼职着巫女这份没多少前途的工作。”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她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要守在小镇里，可一个男孩闯入了她的生活，这让她平淡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泷”看了看司徒天认真倾听的表情，也就没卖关子，继续讲了下去。

    “身为巫女的她，自然明白其中的意义。她从小就不断被告知，涉足这世间任何的神秘，都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可这个笨女孩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专心享受着男孩多姿多彩的生活。那是她短暂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就这样沉浸在美梦中不愿醒来。”

    “等等，你刚才说‘短暂’？莫非你……”

    “泷”深深看了司徒天一眼，继续讲着：

    “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尽量不影响对方的正常生活，他们也一直没有建立现实中的联系。刚开始的时候，女孩生涩而笨拙地扮演着男孩，一边想着‘这家伙怎么这么麻烦’，一边又觉得‘他和他的人生司徒天并不讨厌’。于是，她白天探索世界，晚上探索自己，直到睡眠将他们分开。”

    嗯？刚才他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泷”在泉水中舒展了一下身体。

    “在另一边，男孩也遇到了本应由女孩经受的各种各样的麻烦。不过那家伙是那种‘别人有困难绝对不能坐视不管’的类型，他竟然试图帮助女孩改变她的人际关系和人生轨迹。”

    “泷”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他用手抹了抹眼角，声音有些沙哑：

    “谁能想到他居然做到了。虽然他时不时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但女孩不怪他。”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女孩了解自己那样了解她。她本应在那个小镇一个人承受着旁人的误解和轻视，最后孤零零走完平淡的人生，不过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女孩非常感激男孩为她做的一切，男孩无言的温柔让她体会到被人疼爱和怜惜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正因如此，女孩试着充满希望地活下去，因为只要他和她还在这世界上好好活着，就总有一天可以相遇。”

    “可女孩作为侍奉神的巫女，万万不可拥有这种感情。当她察觉到这感情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神会夺去男孩的生命，这是贸然碰触神秘和亵渎神灵的代价。一想到可能会永远失去男孩，女孩就心如刀割。她带着极端的恐惧，细数剩余的日子，迷离间感到绝望。”

    “于是，女孩做出了一个决定。”

    司徒天怔怔望着“泷”决绝的神情，那沉重目光之下，掩藏着浓浓的不舍和悲伤。

    “其实女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她有一件无论如何也想确认的事。在最坏的结局来临之前，她鼓起勇气联系了一无所知的男孩。”

    “女孩的心意似乎引发了某种奇迹，在午休的时候，那种奇妙现象居然发生了。相信重视约定的男孩，现在一定正飞速赶往这里。他总会包容女孩的任性，所以女孩贸然做出的那个决定，他也一定会理解的。”

    “这个笨女孩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听众，十分感谢你。”

    讲述这个故事仿佛耗尽了“泷”的全部体力，他把头靠在池边，脸上带着自嘲的笑意。

    司徒天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在故事的基础上稍加思考，司徒天所有的疑虑都得到了解答。

    原来司徒天身旁这位男性友人的身体中，有着一个陌生女性的灵魂。

    可不知为何，她所说的话司徒天全都相信。司徒天们的灵魂冥冥间产生了某种共鸣，大概是司徒天们都曾背负着沉重过去的原因吧。

    “你说的没错，你可真是一个笨女孩。”

    “面对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试着求助别人？”

    她眼中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

    “没有人能违逆神的意志。更何况等价交换本身就是世界的法则。”

    “不，司徒天们不违逆。”有细小而倏忽的灵感在司徒天脑海中闪过，“司徒天们只是让命运产生一点小小的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