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
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和赵兵拎着买来了饮料和几包辣条,来到山谷里。
那里有几块大石头搭起来,像是一个城堡,我们选择这里举行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毕业典礼。
我们站在石头上边吃边喝,轮番唱着像《老鼠爱大米》那几首为数不多所知晓的流行歌曲,又简单又粗糙。
寂静的山谷中,我们两个人愉快的声音回荡着。
该到上初中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安山,而赵兵留在安山的子弟学校读了初中,还是和我们安山的那些小学同学,继续着他们的老同学、老朋友的情谊。
而我却又认识了很多新的同学、新的朋友,有了和他不一样的新生活。
所以,我们之间的联系逐渐缩减到少的可怜。
初中三年,青春期的三年,打打闹闹的,一晃就过去了。
事实证明,父母拼尽所有,让我换了学校是明智的选择。
中考我以理想的成绩进入了镇上最好的高中,而赵兵,或者说在安山读初中的玩伴们,没有一个能够到达这里,能够和我再续同学情谊。
高一开启的那一年,正巧,学校从别处请来了一位资深的校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改革的第一步,就恰巧落在了我们这一届。
从高中录取便开启了第一步,录取线比另外两所高中高出了近一百分,所以我们这一届只收了四个班级,主打一个精英教育。
高一开学又比其他学校提早了大半个月,无时无刻的在提醒着,我们这一届将会是多么与众不同的一届。
我的中考成绩还算不错,但也刚好高出录取线一点点,就被安排在了三班。
而一班,则是我们我们这一届精英中的精英,几乎包揽了镇上所有的尖子生。
每次考试的年级排名,一班毫无悬念的占尽了前面的数字。
所以高一的那一年,我十分的努力,但我的成绩却总是很稳定,一直离班级前三差那么几步,这一度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能力。
连班级前三都进不去,更别想在年级排到前面。
我之所以这么争取,全是因为金钱的动力。
在高一新生的开学仪式上,一班的所有人都被请上台,拿到了一笔不少的奖学金。
这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第一次,给学生发奖学金。
赤裸裸的金钱诱惑远比父母和老师督促更为有效,坐在台下的我们,被学校的豪气所震撼着,十分眼红的各自暗暗发誓。
大家初中都是排名靠前的好学生,谁也不会甘心落后!
这样的较劲,就在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无声的开启了。
当我的转折点来临,不仅考上班级第一,并且历史性的插进一班的前列时,想不到却是因为一次感冒。
那一天是在初春,已临近清明,西北的严寒却还未退场,在最后的日子里张牙舞爪的放肆着。
高中的时候,我每天都骑着自行车上学放学,速度很快,时常被我高一的班主任训斥,批评让我骑慢点。
西北的天亮的也比较晚,早上出门时太阳还未升起,一天结束走出教室,抬头又是满天星辰。
所以,“暗无天日”也就是这么来的吧!
那日,天还是一样的黑,我匆忙出门,踩着车子往学校奔去,丝毫没有顾及钻进衣领的寒风。
就这样,我就感冒了,持续几天下来,鼻塞咽痛,头晕眼花,感冒折磨的让我难以支撑。
我们高中的一天安排是这样的:先早读,再跑操,再接着早读,然后才正式开启一天的课程。
那天的第一节早读课后,外面寒风呼啸,隔着窗户里的我,依旧是鼻塞头晕,喉咙肿到无法出声。
犹豫再三,我最终选择了逃避今天的跑操。
往常跑操少几个人也没什么问题,但没想到,那一天却正好撞到我们班主任老孟的枪口上。
在第二节早读课上,老孟走进教室,脸色阴沉。
“都停一停。”老孟用板擦当当的敲着桌子。
教室里很快就安静下来,老孟在此刻打断早读,非灾即难,一股不安的气氛很快蔓延开来。
其他班的朗读声在走廊里回荡,分外响亮,大家默默揣测着,那个不好的事情发生。
大多数人也都是猜对了。
“今天没跑操的都站起来。”老孟盯着教室前方,缓缓说道。
我内心咯噔一下,果然是越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随着一阵桌椅的挪动,有人站了起来,我犹豫了一下,也就只能站起身来,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待会儿怎么给老孟解释。
然而老孟似乎憋了一肚子气,根本没有提供解释的机会。
“都站到讲台上来。”老孟语气强硬。
教室里空气压抑,我们几个人在讲台上站成一排,正对着下面正襟危坐的同学。
然后,老孟不紧不慢从每个人面前走过,一个接一个,用馒头一样的拳头向我们胸口砸去。
完成了这些动作后,老孟就回到讲台一边,俯视着下方,用一种傲慢的姿势,缓缓的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其他人都仿佛若无其事的返回座位。
但我,突然就失去理智,直直经过我的座位,走向教室后门。
在班里同学将要低下头继续放声朗读时,我摔门而去,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在那一刻,我瞬间气血上头。
情绪的波动像是有一条红线,一旦突破,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倒不是仅仅因为这一拳吧,我们这一代从小接受的都是棍棒教育。
我很清楚的记得在小学,冬天要挨板子,都是习惯性的主动脱下厚厚的棉裤,撅在课桌侧边,男女一视同仁。
在过去,在家长眼里,这样的教育方式,于情于理都算是一个负责任的老师。
我只是委屈的,但一想到,我被下面正襟危坐的同学,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再又想到,还有老孟那轻蔑的眼神,粗短的手指,一对居高临下的鼻孔,我就火冒三丈。
一边是感冒和学业所压抑的煎熬,一边又是对这个寒冬和漫长的忍耐。老孟就这样,恰到好处的,引燃了我积攒已久和无处发泄的怨气。
我一个人站在操场上,对着篮球架下的保护套一顿捶打,眼泪和鼻涕哗哗流下。
我用胳膊抹去泪水,又低下头使劲擤出鼻涕,然后接着捶打。
可能,被打的,应该是老孟!
一通发泄后我如释重负,全身通畅。
我去卫生间洗完脸,照着镜子,收拾好脸上的痕迹,正好踩着上课铃声回到了教室。
我推开后门,就看到自己桌椅的位置,此刻空荡荡的,像被打掉了门牙,十分扎眼。
同学用手指着提醒我,我二话不说,直接来到办公室。
老孟不在,我几步跨进去,拽走了我的桌椅。
两位正批作业的老师,扶着眼镜,面面相觑,看着这个倔强的学生。
我们教室的后门,正对着对面教室的前门,老孟此刻,正好在对面的教室里准备上课。
老孟看见搬着桌椅的我,几步就冲到我的面前,一巴掌摁住桌子,恶狠狠的盯着我,火药味十足。
教学楼的走廊里,在两个班级门前,我和老孟举止奇特,同时争抢着一张普通的学生课桌,僵持不下。
难得一见的场景,引得两个班的学生,伸头张望,瞪大了双眼,默默观察。
老孟突然间发力,猛地把桌子拽了过去,我瞬间也又来了脾气,一不做二不休,使劲一推,把椅子直挺挺摔倒在地上。
老孟被我这一举动所震惊,摔下桌子,头也不回的直接返回教室继续上课。
当天,我没再去上课,离开了学校。
回到家躺在床上休息,也没有去遮掩,简单的告诉母亲与班主任拌了几句嘴。
后来的情节就像是剧本里写好的一样,该来的场景都不能缺席。
我知道自己学生的身份,这次的麻烦,只能是需要用我的检讨来结束。
第二天我就带着检讨站在老孟面前,老孟随意看了两眼,拿起桌上的茶杯又用力拍在桌上,大发雷霆的开始对我训斥。
我自动屏蔽着老孟暴风雨般的攻击,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再失去理智,再忍一忍,反正我也是班里的前几名,他不能拿我怎么办!
毕竟,总有一些情面需要归还,总有一个过程才能翻页。
出乎我意料的是,老孟这次竟然是铁了心要和我斗到底。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里,老孟的训斥,我的检讨,来来回回的拉扯着,我被逼的逐渐没有了耐心。
在我写着第7份检讨,又想到老孟那个讨厌的样子,仅瞟两下就把我前6份检讨直接撕碎的眼神,我忍不了了。
“妈,我打算在家自学,不回学校了。”
母亲听见后并没有反对,“我知道对你说多了也没用,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你自己想好了就行。”
然后那天下午我回到学校,打包好了我的所有物品,就在我走出教学楼时,有个同学叫住了我,说是老孟找我。
我心里呵呵一笑,尽管我知道以后的路,会有很多难以预料的艰难险阻,但此刻我是毅然决然的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放下书包和手里的袋子,被这个同学押着到了老孟的办公室。
我在等着,等着老孟催我交检讨,等着他对我发火,然后,我就直接对他反击“我不念了,你爱咋就咋的。”
知道是我走到他的面前,老孟仍是不愿看我一眼。
“我总算是看透了你,以后你步入社会就知道了,你这个人迟早会掉茅坑里!”
我没有回应,他现在讲的所有文字,我都不会在意了。
半晌,老孟轻描淡写的说,“你可以回去上课了。”
后来才知道,那天我前脚刚走,母亲就赶到学校找了我高一的班主任,不用猜,也能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
看着他此刻轻蔑的表情,我还是有一种干他一架的冲动。但也有些好笑,我很快恢复平静,不管怎样,老孟主动拉下了帷幕。
我转身离开时,老孟又在身后叫住我。
“你搬到最后一排坐着去。”
我又转过身去,面对老孟,毕恭毕敬的说道,“好的”。
回到教室,当周围的人见到我,似乎是有意压低了声量。
几天没来,我似乎变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和班长的眼神对视中,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被人当成傻逼的厌恶。
正式的,从这起到高中毕业,老孟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彻彻底底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之前对我用心的辅导,还有特别的照顾全都烟消云散。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狠,但是,爱护需要一点一滴的积累,而产生的恨意却能在一瞬间一落到底。
教室最后只有一个人坐着,他叫吴天诚,是前段时间刚转学进来的。
见到我收拾东西坐到他的旁边,吴天诚从桌子下面得意的抽出一个暖水瓶,示意要给我倒水喝,是一种很自然的客气。
作为鲜有的插班生,吴天诚从加入就似乎难以融入,在这之前我也只知道他的姓名,并没有半点接触。
但是当我俩坐在一起的那一刻,两个不相干的命运就交织在一起,从此以后,两个被孤立的人,不约而同达成了结盟。
最后一排只有三张桌子,只有被我们两个人占着,桌椅的间距可以随时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我像是刚搬进了改善房,反倒有一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嘚瑟。
学业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老孟再也没有正视过我。
老孟讲课的节奏掌握的总是恰到好处,他常常从前排开始,依次叫学生站起来回答问题,总是在下一个轮到我这里时,正好下课铃声响起,偶尔轮到我这里时,老孟又重新从前排继续开始。
吴天诚也是被牵连了,所以老孟课堂上,他从来不用担心准备回答问题。
老孟的影响力比我想的要大的多,在这种氛围下,周围同学似乎与我和吴天诚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我们成了这个班级不受待见的人。
同样的,遵照着剧本的设定,在接下来的考试中,我终究成为了名列前茅,成了班里的第一。
我想这也要归功于吴天诚吧,就好比这个世界的能量守恒一样,他倒数第一的成绩,补充为我的增量,我俩的平均就是这个班级的平均。
直到毕业,他依旧是不求上进的样子。
困了睡一会,我叫醒他,他脸上就停留那么一秒的振作,然后又摆出一脸的与世无争,坦然的呼吸张望。
我们高中学校里,那个成绩最好的学生组成的一班,我们其他班的只能望其项背。但是,现在我的冒出,硬生生的就这样挤入他们的排名中去。
第一名的位置也让我被更加孤立,班里的第二和第三顺其自然的组成了搭档,联手势必要推翻我的统治。
但第二名与第一名看似是一步之遥,但也却是有着质的变化。
自从我登上班级第一的台阶,后面每次考试的第一名就变得唾手可得,哪怕是我发挥失常,变化的只是年级排名,我班级第一的位置不能撼动。
考场的分配是按照成绩排名的,所以我作为陌生人,仅此一个的坐在一班的学生中间。
在这个号称精英考场的教室里,他们考试的氛围很轻松,虽然是按照名次安排座位顺序的,但整个教室里几乎都是一班的学生,所以是喜欢坐哪就坐哪。
考试前后都是有说有笑的,座位也没有像其他考场一样独立隔开,都是和平时上课一样靠在一起,这也是一班的特权吧。
一来二去,我也慢慢和他们混熟起来。
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也会给你打开一扇窗,这个一班就成了我的一扇窗。
在我们班鄙夷的目光下,我逐渐频繁的去主动接触一班的学生。
就这样我貌似成了他们班的一员,但我最频繁的是常常去找一个叫顾欣的女孩子。
认识她的时候也是在一次考试,准确来说顾欣作为年级第一,我很早就认识她,但从没有过交流。
我走进一班的教室,看到顾欣一个人安静的看着书,想也没想就坐到她身边的空位置上。
还在考试的时候,我已经答完题,看着身旁举止轻松的顾欣,我就鼓起勇气轻声和她说出第一句话,没想到,她也主动回复了我。
就这样,我俩在还没结束考试的时候就闲聊起来,当然,也聊得都是关于学习上的事情。
监考老师若无其事的坐在我俩前面,微笑着,满眼是对这一屋子好学生的欣赏。
后来吃过午饭,我就直接去了一班,坐到顾欣的座位旁边。
她抬起头看见是我后,我们俩就会心一笑,然后就很默契的各自学习。
西北夏天的房间里还是很凉爽舒服的,我坐在顾欣身旁,闻到一些她身上一股淡淡的味道,不自觉便靠得更近。
顾欣察觉到我走神,就用胳膊肘顶我。
“你在想什么呢?”她很好奇的问我。
“没,没什么…”我一时编不到合适的借口。
她没有继续追究,然后回过头继续安静的看书。
有那么一次,我也靠近过她。
当她弯腰去捡地上的笔时,我看着她细软的头发,不自觉伸手轻轻抚摸上去,是很舒服的感觉,在她起身时我又匆忙缩手回去。
身后只有一个叫郭远的腼腆男孩子,一直在低头默默学习,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
顾欣看了看身后,很小声的问我,“你为什么要摸我的头发?”
“没有啊……我没有啊。”我故意狡辩,她生气的掐了我的胳膊,留下一道指甲印。
教室里很安静,都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高三只剩下了单调的学习,而我很幸运,身边能有一位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我时常会和一班的学生一起打球,因为,他们对待学习,对待打球这些其他的事情,总是充满着积极向上的热情,这点让我非常享受。
而另一方面,我也是担心,却又期待着能够听到我和顾欣的一些传闻罢。
打到敌人内部才能知己知彼,结果很失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过吴天诚倒是很期待,当我回到班里,他眨巴着眼盯着我,等我和他讲点什么,就好像我抛弃了他,去外面逍遥快活了。
得不到答案的他,有时就会变得很活跃。
晚饭去食堂,他快我一步走上前,和师傅大声说着要两份炒面,加煎蛋,然后和师傅有说有笑的聊起来,像是在聊着自家生意一样,和在教室里对比完全换了一个精神面貌。
后来他学了厨师,看来真的是一种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