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自行车

第十九章 “学长的无能”

    去往D市是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我买的是站票,火车上走道很拥挤,我就一直从头走到尾,看看能不能捡个漏。

    走到最后一节车厢时,很奇怪,这里的走道空空的,座位上坐满了学生。

    我不清楚这是什么缘由,但困乏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走到最后的洗手间旁边,坐在地上睡着了。

    不知是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人叫我,睁开眼,一个学生正站在我的面前。

    她让我和他们坐在一起,我谢绝了,不一会儿,就见她又找了一个板凳递给我。

    我收下了,很感谢她,我问他们这些学生是旅游回来的吗?

    她说是的,这时又有个临近的学生对我说,“不要听她讲,她可会骗人了。我们高中生,要回家过年的。”

    可能是年龄的差距吧,我始终坐在小板凳上,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醒来时,就看着他们闹腾,打牌的,大声唱歌的,跳舞的,吃着瓜子聊天的,没有一个闲下来的。

    我很羡慕他们,能彼此拥有这样一群可爱的高中同学。

    我微笑的看着他们,就只冲他们笑着,有点落寞的孤单。

    又睡了一晚,我睁开麻木的双眼,远处的山脉也刚刚升起来,很远很远,才能看到山顶上白雪皑皑的。

    到站下了火车,那个女生让我把板凳带走,说不定还会用到,我表示感谢和他们道别。

    我又换上了另一辆火车前往D市。

    这是一辆真正意义上的火车,在每节车厢的连接处,有着一个小门。

    我一眼就认出了门缝中黑色的物质,就是煤炭。

    面对着我不能再熟悉的,养活了我们一家人的“恩人”,我忍不住打开了小门,哗啦一下,煤炭洒落了一地。

    我忐忑的找乘务员要来扫把和簸箕,把地上的煤炭重新放回它们应该待的地方,干完后,我的脸就快赶上刚刚下班的父亲,黑乎乎的,只漏出一口大白牙。

    下了火车,我又换乘了出租车和摩托车,终于是赶到了大舅的家里。

    房间里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难闻的味道,我一点点的挪步进去,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正躺在躺椅上。

    当初带着墨镜,骑着一辆高大的摩托车的男人,我眼里最崇拜的最帅的那个人,如今变得是这般模样。

    我心如刀绞的走过去,大舅乐呵呵的看着我,叫着我的小名。

    “林林,回来了。”

    舅妈走进来,让大舅不要激动,告诉我说,知道了我要来,大舅成天到晚都高兴的睡不着觉。

    大舅起身,要给我做饭吃,舅妈让他在屋子里待着和我说话。

    但是大舅执意要去,舅妈只好跟着大舅一起去了厨房,在大舅的指挥下做饭。

    记得上一次来D市,也是我第一次来,那时我还很小。

    因为母亲和父亲吵架,父亲把母亲按倒在沙发上,我当时想也没想,双手拿起板凳朝着父亲背上砸去。

    母亲哭着,带上我出门。

    母亲带着我一起上了火车,我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只是感觉像住在了火车上,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

    火车上的便食都快让我吃吐了。

    等下了火车,母亲在车站外给我买了一块馒头,很硬,我啃了半天只磨下一小块,牙花子全被咯出了血。

    我双手捧着馒头,跟在母亲后面。

    因为出门时,我看到母亲拿上了家里所有的现金,所以这一路上我都在担忧,怕父亲没有钱,会被饿死。

    我走出大舅家,望着外面的戈壁。

    那一次,也是和现在一样的天寒地冻,幼小的我钻进架子车的被窝里,感觉快要被冻的晕了过去。

    一头老骡子拉着架子车,吃力的迈着步子。

    哎,现在和以前一样。

    大舅家里还有个小卖部,母亲当时从里面拿了两块泡泡糖塞给我,又把几毛钱放进柜台后面。

    我和母亲在大舅家里待了很长的时间,过年放了烟花,夏天去戈壁滩看石油井,秋天又去大舅家的地里摘了棉花。

    等到我和母亲再回到家里,看到父亲还活着,我大哭着跑向父亲。

    父亲很冷静,抱起我又放下。

    就这样父亲和母亲又在一起了,继续把日子过了下去。母亲当时离婚的决定,经过这一年时间的冷静后,也就不了了之。

    “林林,吃饭了。”

    舅妈喊着我,把我拉回到现实。

    我坐在饭桌旁边,看着大舅拉远椅子,吃力的坐下去,我这才发现,大舅挺着大大的肚子。

    “肝腹水,抽了还会有,医生说不能再抽了。”大舅向我解释。

    “快尝一口,没有我,他们做不出来这个味道。”大舅自豪的说着。

    我微笑着,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吃着,听着大舅讲话。

    大舅的精神很好,舅妈也一直在重复着,我的到来,带来了好运,让这个家,让大舅重新焕发了光彩。

    像又是看到了希望。

    到了无药可治的地步,被称之为“迷信”的东西,反而比一切治疗来的都更加有效。

    我与他们一样,对此深信不疑。

    像西北的社火一样,请三瓶白酒下肚的醉关公,踩着高跷,从跪倒在地上的病人头上跨过。

    “一步跨三米,三米一叹息。”这是一种神奇有效的治疗手段。

    饭后,舅妈命令大舅躺床休息,我坐在床边陪他说话,自始至终,我都是满脸笑意。

    我怕我出现一点点的悲伤,就伤害了大舅的身体。

    我说的不仅是精神上的伤害,更担心肉体上的伤害,所以,我要保持乐观的状态,这样就能帮助延续大舅的生命。

    我坚定的相信着这些。

    计划是待两天的,我尽可能的多陪着大舅,大舅起身,让我给他挠挠痒,说完他就掀起衣服。

    我看到了两排根根分明的肋骨,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挺着,不忍直视。

    我轻轻的帮他挠痒,按摩,大舅说我的力气太小了,和他当年比差远了。

    然后,我又加重了手劲,一直搓着大舅的干巴巴的皮肤,说不出话来。

    大舅睡着后,我去到院子里,凌晨一点,夜空之上挂满了数不清的星星,大颗大颗的,发着亮光。

    三国里,诸葛亮夜观星象,观察到将星忽明忽暗,感到自己命不久矣,病逝在五丈原后,用嘴含七粒米,来阻止了将星陨落。

    宇宙星辰,浩瀚无边。

    每一颗明亮的星星,就是一个星系,包含了无数的天体,里面肯定会有属于大舅的那一颗。

    我在找,哪一颗是属于大舅的。

    舅妈在院子里和我说了很多关于大舅治病的经历。

    说到大舅曾经昏迷了几天几夜,不省人事的时候,舅妈哭了,又赶紧慌张的擦干了泪水。

    和我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哭。

    第二天醒来,我感到很胃痛,又还闹着肚子。

    大舅已经早起,在屋子里用刀割着肉,说今天中午吃手抓羊肉,他让我来闻了闻,说一点也没有膻味。

    大舅看到我有在抽烟,他就让我去商店里拿两包,他也点了一支抽着,说着味道不错。

    舅妈看见,絮叨着大舅怎么又抽上烟了,不要让他抽,盯着我手里的烟盒让我也少抽一点。

    我开玩笑的说我付过钱了,作为外甥的我,请大舅抽一支烟。舅妈笑了,大舅也乐呵呵的笑了。

    “林林长大了。”这是大舅和我说的最多的话。

    我想大舅说的是对的,因为那个时候,大舅身材高大,而现在,却比我矮了。

    大舅在县城里有房子,我不清楚为什么他们要住在乡下,隔着好远才能看到一户人家。

    虽然我知道这里有个能挣钱的小卖部,也有大舅家的棉花地,但是这里没有通电,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启动院子里的柴油发电机,顺便给蓄电池充电。

    第三天早上,大舅说要带我去买两桶柴油,他骑上摩托车带我去了二十几公里远的加油站。

    大舅和周围的人热情洋溢的聊着天,其乐融融的感觉。

    我在用一个铁壶去接柴油,拎出大门再把油灌进我们的大桶里,反复几次才装满。

    我又买了两块青萝卜后,大舅就带着我回去,一老一少吧,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一路上遇到路边晒太阳的路人,大舅都会放慢速度和他们打个招呼。

    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平和、安宁的。

    回到家,大舅又去厨房忙碌,我躺在床上休息。

    本以为是吃饭太多,消化不良,现在看来,大概率是水土不服。

    我的胃一直都不好,从小就是。

    有一年姥爷因病去世,父母把我丢给邻居。

    正好当我住进邻居家的时候,我的胃就突然坏了,好几天都没恢复过来。

    这是一种只要一用力就会胃痛的病情,当然,我的胃口也很不好。

    邻居很是着急,给我买了好多健胃消食片、山楂丸,一直都不见好。

    直到有一天,我吃了邻居特地买的青萝卜,这才神奇般的突然好了。

    “哎,为什么家人多病多灾呢……”我不敢回忆了。

    吃过午饭,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

    我想大舅这两天刚刚适应了我的到来,我匆匆的离开,家里一下又冷清了起来,大舅应该会很不适应吧,或许还会有些难过。

    吃过午饭,大舅说他的背心不舒服,要骑车带我去买件新的。

    我板着脸告诉他,不用买了,我想要休息下,过一会儿就出发回去了。

    因为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大舅觉得我不是他所想的乖巧听话,让大舅被冷落一下。

    毕竟我现在还没出发,我得尽量让大舅提前准备,来适应我的匆匆来又匆匆走。

    至少,一个臭脾气的亲戚离开,多少能够让大舅心安理得一些。

    大舅果然没再坚持,他有些失望的回到床上躺下,我告诉大舅自己去外面走走,过一会儿再来陪他。

    差不多该到离开的时候了,我才回去,我给床上的大舅说让他好好休息,我先出发了,等天暖和了再来看他。

    大舅让我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他说一声。

    我和舅妈又说了再见,然后便离开了。

    我坐上了前往B市的火车。

    一夜狂奔,一夜狂奔!

    火车的上半部分窗户是开着的,我说过,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火车。

    远处若隐若现的有高大的风力发电机组。

    天南地北,祖国的大好河山!我感叹着。

    又是几十个小时的路程,快要到站时,我向大舅报了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