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再一次,海滩”
天亮了,依然是海浪声。
因为昨夜睡得太晚,我没有早起跟着其他人去看日出。我们背后是大山,想要看日出,还得摸黑起床去海湾的另外一边。
我们剩下的几个人打包好行李,带上垃圾,互相告别。
有人要往西去,有人要去东边,也有人要去我们来时的线路。我和吴天诚则是计划前往E市的郊区,到一个热带森林公园里游玩。
这一路上只顾着赶路,我们连一个景点也没踏足过,非要有的话,刚开始去的滨海公园能勉强算作一个。
我告诉吴天诚,我们也去消费一下,住宿的话就再省下来,直接去野营。
“说不定,我还能带着你体验一把荒野求生的感觉,”我笑着对吴天诚讲,“在森林里架着火堆,两个人轮流守夜,听到动静就赶紧上树。”
“想多了吧你,”吴天诚指着一旁的椰子树对我说,“来,给哥上一个看看。”
“我肯定不会选在椰子树底下露营,好吧?”
吴天诚摇摇头,很难理解我这幼稚的想法,“森林里面,你还想生火?分分钟消防车就上来了。”
我故意坚持着我的幼稚,“放心好了,给你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我还没见识到你真正的厨艺呢,到时候我们去买点……”
“别,别拉上我,”吴天诚立即打断,“到时候?到时候我就是纵火犯的帮凶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大笑着,“看把你紧张的,你还不了解我?安全第一嘛。”
吴天诚对我的幼稚很是无奈,摇摇头,我们一起去街边吃早饭。
去E市的热带森林公园并不远,道路宽阔,我和吴天诚并排骑行,慢悠悠的晃着,顺便观光下昨天没得及看的繁华都市。
来E市前我就和吴天诚商议好了,就只是路过看看,应该和B市一样,过年期间的住宿费用贼高。
突然,耳机里的音乐被铃声打断,我直接自然的在耳机线上按下接通按钮,里面传来的却是哭声。
我为之一怔,我就听见对方说,“林林,你姥爷昨天走了。”
车轮惯性向前滚动,缓缓和吴天诚拉开了距离。
我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就像是被锁住一样,车子缓缓前行,然后停下。
我放倒自行车,扶着坐在马路牙子上,呆呆的坐着。
似乎是好一会儿,吴天诚掉头回来,站在了我的面前看着我。
良久,我抬起头看着吴天诚说,“我姥爷昨天去世了。”
车来车往,飞速经过,夹带着砂砾,腾起又落下。而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往哪儿走。
我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又坐下,一会儿又踱步来回走着,一会儿又转着圈看着四周。手里的烟,不知不觉就换了好几支。
“我们该怎么走?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终于又能发声。
吴天诚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使劲的搂着,“休息几天吧,先不骑车了。”
“去哪休息?”
“你不用管了,跟着我就是。”
我一路跟着吴天诚,他不时的回头看我一下,就这样,等到了地点,我才发现我们又返回到前天住的旅馆。
我不知道该干什么该说什么话,好像是大脑全部中断了连接,不知道吃饭和睡觉,直到第二天醒来时,我躺在床上对吴天诚讲,“我想去海边走走。”
再一次,第三次,我来到了这片熟悉的海滩上。我走进水里,海水淹没了裤管,顺着裤腿,一直蔓延上来。
阳光、沙滩、海风、浪花,一切,都一如昨日。
我躺下,也如昨日……
阳光明媚的洒进我的眼睛,海浪摇晃着我的身体,我望着蓝天,视野里浮出了水浪的波纹。
轻轻下沉……
我看到一个贴在水上的我,一个以水面为对称轴,一模一样的我。
我看到一个躺在水底的我,一个以水面为对称轴,一模一样的我。
他就那么的在注视着水底。
他就那么的在注视着水面。
他看到了一个静止的你。
他看到了一个波皱的你。
他缓缓沉入水底,水草在他身边招摇。
他依然静止不动,阳光在他身上闪耀。
他看到你在微笑着。
他看到你闭上眼睛。
他停止了微笑。
他露出了笑容。
当他使劲咳嗽着,咸咸的水从口鼻中喷涌而出后,他睁开了眼睛,慢慢的,慢慢的,视界又重新聚焦,一点点清晰起来,他看到了吴天诚的脸,露出了一个倾斜的笑容。
翁的一声,听觉也恢复了,乱七八糟的声音钻了进来。
然后,他就那么望着,全身没有知觉,直到能够微微移动,他才感受到了沙滩的潮湿。
奥了一声。
“可把我吓死了。”吴天诚大口喘着气说道。
周围的人开始走动,过了一会儿有几个人走开了,还留下几个人守在我的旁边。
又过了一会儿,吴天诚才对着我说话,“年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缓缓坐起身来,除了刚才的水呛的鼻子有些难受,倒也没再感受到什么疼痛。
“不用了,我好了。”我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又张开胳膊,伸伸腿。
“你看吧,没什么事,刚才不小心呛水晕了过去。”我对那些看着我的人说。
“这么大小伙子也不注意点,以后别往水里跑。”一个满脸胡茬的大叔讲道。
“要不是你老乡发现的早,今天怕是你就难过了哟。”一个光膀子,只穿着沙滩裤的大叔讲道。
“就是,身体素质这么差,以后别进水了,你可得看好他。”那人看着我,又用手指着我说。
我尽量发出微笑的回应,“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听到我说,他们很客气的回应下就散开了,临走,那个人又用手指着吴天诚说,“记住,看好他!”
“记住了!谢谢了!”我赶忙答应。
我又看向吴天诚说道,“真的没事了,我好了。”
我笑笑。
我清楚的知道那一刻,我晕了过去,也溺了水,只是不知道是先晕还是先溺水。
就是那么突然,突然之间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了沙滩上。
我努力在大脑中搜寻着那段记忆,记忆的头,就是在我躺在海面上时,海水刚好淹没了我的头顶,身体在海面一上一下的,我尽量仰着头张着嘴,让嘴巴处在身体的最高点。而记忆的尾,就是我躺在沙滩上,咳嗽呛水的时候。
就是这之间的一段记忆,我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水里被移动到沙滩上的。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这之间是那么紧密的衔接在一起,紧密到没有了空间的维度,也是那么快速的衔接在一起,快速到没有了时间的维度。
这是一段空白的记忆,被剪下拿走后,留下的那种记忆空白。
但,又不像是一种空白,因为空白也是一种存在的形式,应该说,像是一种虚无,一种可有可无的虚无,明明存在,但也不存在的虚无。
就好像是宇宙中的暗物质一样,存在着,也虚无着。
我思索着刚才那一段“两个人对视的画面”是不是记忆,因为我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那个画面。
但又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是我很久以前做过的一小段梦境,因为这个画面是不可能存在且发生的。
只是,我绝对确定那一段画面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不是记忆,也不是梦境,但那又是什么?我的灵魂吗?
或许是我死而复生了,或许是无限靠近了死亡,又或许就只是晕了过去。
现在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过程,很舒服,什么感觉也没有,就那么消失了。
算了,就把它指定为存在的虚无。那个“存在的虚无”,让我没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