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寒假过后，我依然躺在病床上。

    洁白的床单，安静的房间，给了我足够报复的想象。我想了三十八种方法，五十九种结果，但实现的前提是，我能够下床，能够自由的行动。

    就在这段想象的时间里，十三姨走了。

    后来，很多人都告诉过我当时的场景，每个人的描述都相当精彩。

    “大哥，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十八岁了，我等待这天太久了，我，要分家产。”

    父亲很惊愕，母亲也很惊愕，他们停止了正忙得不可开交的互相争斗。

    “什么意思？你，要分家产？”

    “我是成年人了，我有权得到我该得到的那一份。”

    “你还在读书，你分家产干什么？”

    “我不读书了。我分家产，要出国。”

    “什么？你不读书了？你要出国？”

    “是，书什么时候都可以读。我现在想要的，是出国。”

    “你出国干什么？”

    “为了离开这里。”

    “什么？为了离开这里？你，离开这里，和出国又什么关系？”

    “出了国，你们就彻底管不着我了。”

    父亲看着十三姨，母亲看着十三姨，十三姨看着他们。他们发现，他们眼中的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妹妹，忽然间变得很陌生，从她坚定的眼神里，他们读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让他们想说的话，统统咽了下去。

    沉默，难堪的沉默。

    许久。

    “你，真的那么恨我们吗？”

    “是。”

    沉默。

    “这一切，难道没有了回转的余地吗？”

    “是。”

    沉默。

    “你出国后，人生地不熟的，怕……”

    “这，就不用你们担心了，你们自当我这个妹妹已经死了。”

    “你这什么话？你是我亲妹妹，我怎么当你就死了？！”

    “你当我是亲妹妹，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我是怎么想的？你创建你的精神帝国，好事，可你为什么让别人做你的棋子？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愿意吗？别以为我是个小孩子，就以为我和别人一样，别以为你喜欢的，就认为别人也喜欢，或者说，也要求别人也必须喜欢！我不喜欢，我恨，我恨你们！”

    “小妹，你还小，很多事不懂，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很多事情不是你……”

    “哥，不用说了，今天，我已经成年了。”

    那年的夏天来的特别早，麦子也便熟得很早。某位开着高高大大收割机的汉子说，早熟的麦子，浆灌的不瓷实啊。

    在一旁观看的农民说，不瓷实也是熟了啦，在不收割，麦芽都长出来了。

    就在收割麦子的季节，十三姨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