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婆叫你别杀了。”

    骑着大花猪的狐狸妖魔距离曹承远远的，就开口说道，

    “大婆给三花娘娘面子，许你过境这一路，妖魔退三里。”

    这妖魔一开口，曹承心中就惊讶了。

    昨晚一夜的“陪聊”，曹承差不多也从虎君那里了解到一些妖魔境界的划分：

    食人开智，人面兽身，炼化横骨，剥皮塑形……

    这是当年大坤武神划定的，有些粗糙，魔内部也在沿用。

    毕竟妖魔出现至今也才三百余年，最古老的几头大妖魔也不过三百余岁。

    它们可没有大坤武神这样横压一世的实力，自然无法以铁律撬动世间规则，定下修行途径。

    所以至今妖魔都没有一个明确的修行路数，一小部分妖魔食人开智后投靠人类，走了人类的路子，如虎君这般；而绝大部分妖魔还是沿袭吃人的路数，居于荒野，如洪福大尊那般。

    不过据虎君说，传闻那几头古老大妖已经参照自身的情况，整理出了几条专属于妖魔的修行途径，正等待时机公诸于世。

    至于这个时机是什么，虎君说它也不知道。

    这些思绪在脑海里滚动也就几息时间。

    因为曹承戴着面具，狐妖也看不见曹承的表情，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在思虑权衡，也没催促打扰。

    当然能，更没有让开前路。

    曹承长长吐出一口气，双刀干净利落的归鞘，

    “可以。”

    “哼，算你识相。”

    狐妖轻哼一声，骑着猪转身离去。

    经过这大半日连续不断的杀戮，他胸中的郁气已经消散了许多。

    现在再回想一下虎君说的那句话：这世道看似妖魔吃人，可人“吃”的妖魔又少么？

    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能释怀的了。

    当然，他之所答应，更主要的原因还是狐妖口中的“大婆”已经注意到他了。

    对方虽然说是看在三花娘娘的面子上，可这其中也必然有虎君的凶威，毕竟这里离了临琉城起码五十余里地，以妖魔的凶性，哪怕他是三花娘娘的面首，也必然会先拍死再说。

    ……

    也确实如曹承想的那样。

    此时的虎君正姿态慵懒的趴在一个狐狸洞口，暴雨浇在它柔顺光滑的皮毛上，留不下一点痕迹。

    洞内，一道压抑着怒火的苍老声音传出：

    “虎君，可以了，我已经让沿途的小妖都退避三里了，不过老婆子有个疑问，你身为妖魔，为何要这样尽力的去帮一个人族武夫？”

    “看他顺眼，合我胃口。”

    虎君懒洋洋的开口。

    “你要吃他？”

    虎君：“……”

    这些妖魔都什么毛病，动不动就是吃人吃人。

    哦，我也是妖魔，那没事儿了。

    “我现在是能不吃人就尽量不吃人，我劝你也少吃点人吧，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就不劳虎君关心了。”

    “唔啊~~”

    洞口的虎君打了个呵欠，

    “休息好了，我也得继续赶路了，下次有空，我把虎威借你们。”

    说着，它起身吐出一团黑雾，然后纵身跃入黑雾之中，化作妖风在山林间穿行。

    ……

    ……

    大羊镇外，羊湖水畔。

    竹竿草席搭设的简陋祭台在狂风暴雨中吱吱摇晃。

    管事常年穿着乌黑的鱼皮服，看着被暴雨几乎模糊了边界的湖面，那狂风吹起的浪涛几欲倒卷上天。

    这祭祀之事本来应该由堂主负责。

    可堂主不在，总武师便让他来。

    他心里其实是很抗拒的，因为今年的祭祀比往年推迟了半个月，祭品也从童男童女换成了一群瘦弱丑陋的食人饿鬼。

    “也不知道湖神大人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我们这些人都吃了。”

    常年心中叹息，目光扫过祭台下数十个从大洋镇以及大洋镇下各个乡里选出的泅水好手。

    他们每个人都赤裸着黝黑的上身，腰间用红绸带绑着鱼皮鼓，只等祭品送到，祭神仪式就可以开始了。

    祭品由三名武夫押送。

    一共五十余头饿鬼，每一头几乎都快要看不出人的模样。

    他们光秃秃的头顶上仅剩几缕枯发被雨水淋湿，紧紧贴着头皮，枯瘦的身体好似蒙了层皮的骨架，也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永远都佝偻着身子。

    他们牙龈漆黑外凸，嘴唇分裂上翻，鼻梁塌陷，就连舌头也变得细长。

    唯一还能体现出他们人类特征的，大概也只有那一双双赤红如血的眼中，对未知的不安的害怕

    妖吃人越来越像人，人吃人越来越像鬼。

    祭台上的常年看着“祭品”的到来，立马收敛了思绪，将整个祭祀的流程又在心中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纰漏后，方才从怀里掏出一把油纸团。

    打开一个个纸团，依着次序将其丢入祭坛上架起的火盆之中。

    虽然下着暴雨，但火盆底下是开了孔洞的，因此盆中并无积水，里面柴火却避免不了都被打湿。

    不过也无关紧要，那一个个纸团落入火盆中，盆里顿时就冲出一团火云，将湿润的木柴直接点燃，并在宛如天倾的暴雨剧烈燃烧。

    “咚~”

    “咚咚~”

    “咚咚咚~”

    点火便是信号，祭台下腰挂鱼皮鼓的渔民们同时开始敲鼓。

    鼓声由缓到急，最终竟隐隐有种与暴雨相合的感觉。

    常年合着鼓声，在摇晃的祭台上蹦跳起来，地下拍鼓的渔夫们也跟围绕祭台开始走跳。

    三名武夫将一群饿鬼驱赶至祭台前的岸边，三五个一组，捆绑着栽立在岸边的一排粗大木桩之上。

    “老爷，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一名看上去像是个女性的饿鬼呜咽着开口。

    “老爷，放过我们吧，老爷，我们也是娘娘会的人啊。”

    “老爷，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有人起了头，便有更多的人开口。

    负责看押的两名武夫相视一笑，其中一人面露讥讽，

    “呵，你们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别叫了，你们已经不是人了，你们都是吃人的妖魔。”

    “你们说我们是妖魔，那你们呢？”

    冷不丁的，祭品中传出一道沙哑的质问。

    所有求饶的饿鬼纷纷闭口，全都默默将目光投向那三名武夫。

    三名武夫脸上的讥讽顿时被愤怒取代。

    其中一个脾气暴躁的武夫甚至不顾场合直接出手，将身旁一只饿鬼的头颅拍得稀巴烂，红的鲜血和白的脑浆溅了周围人一身。

    “你疯了？！这可是给湖神的祭品！”

    他的两名同伴顿时面露惊骇。

    反倒是那群平日里唯唯诺诺，见到他们就如狗见到了主人一般，疯狂摇尾的饿鬼们，此时竟无一个表现出惊恐和害怕。

    暴雨倾盆，闷雷滚滚。

    他们赤红的眼睛里，只有从容和平静。

    那道质问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再是质问，而是平静的陈述：

    “是你们将我们抓起来，是你们收集来那些冻死饿死掉的人的尸体骗我们吃下，是你们让我们变成这副样子的。”

    “你们才是真正的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