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祈祷
今天怜月会晚些放学,所以夏川拜托桐原深帮忙把她接到餐厅那里。
实际上有很多人愿意帮他的忙,但这件事由桐原深来做最方便,他也最放心。
桐原深按着他所说的时间到那里时,已经开始有小学生从里面走出来了。
没多久,他便看到了夏川怜月,于是朝她挥着手臂以引起注意。
对方一路小跑过来,呼着气跟他打招呼。
桐原深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她叫住了。
“可以等一下吗?”她带着些期盼紧张道。
“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我有个朋友和我们住在一栋楼里,能带她一起过去吗?”怜月请求道。
接一个和接两个也没什么区别,桐原深没有拒绝的理由,自然是答应下来。
她看上去松了口气,很快带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女孩子走了过来。
那女孩怯生生的,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好像有点犹豫要不要跟他们一起走,在怜月的劝说下终于还是同意了。
看来警惕心还不错。
当然,也有可能是桐原深的长相导致她产生了多余的担心。
不过,桐原深注意到一个奇怪的事情,相比于怜月而言,她似乎把自己裹得太严实了,以至于除了脸和手以外连一寸肌肤都没有露出来。
到了餐厅,两个小孩子见到夏川和凉奈便露出了笑脸。
那个连接近桐原深都做不到的女孩却很亲昵地抱着夏川不肯松手。
这也是自然,夏川一向受人喜欢,从小照顾妹妹养成的温柔举止让他在小孩子中间很有人气。
不过她仍然不肯告诉夏川把自己裹住的原因。
对于这一点,夏川同样感觉很奇怪。
他不止一次跟桐原深提起这件事。
同时也说了一些其他的问题。
“她的父母不知道怎么回事,完全不管她,甚至连接都不来接,就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走回去。”他语气里带着不满。
桐原深能理解他为什么会生气。
“有问过怜月怎么说吗?”伊势凉奈问道。
夏川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完全不告诉怜月,这种程度不像是不想,反而更像是不敢。”
“我也去过她家里,但白天的时候去敲门没人回答,应该是在外面上班,这样一来晚上再去打扰又不合适。”
“虽然很想做点什么,但这样一直找不到人也没办法啊。”
夏川叹着气。
“既然这样,去问问学校的老师怎么样,他们应该会知道些什么。”桐原深随意道。
“对啊。”夏川眼睛一亮。
“她反常的行为老师肯定也注意到了,而且老师那里也有家长的联系方式。”
“不愧是你啊,桐原。”他赞赏道。
桐原深笑了笑:“我毕竟还在上学,解决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就只有老师了。”
“好!明天我请假一会儿去找她们老师商量一下,再不济也能找到联系方式。”夏川做出了决策。
“加油。”伊势凉奈认真地打气道。
这两个人……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在帮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子,总感觉他们像是在履行父母的分内职责。
第二天晚上。
桐原深值晚班,老板娘回来以后也不太需要他忙那么多了。
他到餐厅的时候看见夏川脸色不怎么好看。
“我弄清楚了……”他低声道。
“她们老师跟我说,她察觉到不对检查那女孩身上的时候,发现几乎每个地方都有被竹条之类的东西抽打过的伤痕,有些新伤还渗着血珠……问她伤是怎么来的也总是不愿意说。”
讲到这里,他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她是单亲家庭,老师也给她母亲打过电话,但永远都打不通,有什么事也只能靠她转达。”
他垂下眼帘,嘴里吐出冰冷的咒骂:“这种人渣,怎么配成为母亲!”
桐原深默然着,他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大概过了几分钟,夏川不好意思地向桐原深道歉:“有点太激动了,现在生气也没什么用,该想想办法怎么解决问题了。”
桐原深摆摆手示意没事。
“如果你是认真对待这件事的话,我建议你去找店长商量一下,我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夏川笑道:“多谢你的建议,这可不算没价值的东西。”
桐原深也笑了笑。
几天之后,他听见了夏川和店长的谈话。
店长的声音很严肃:“……夏川,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儿童救助中心的确有权力剥夺她的抚养权,但接下来的事情你要想清楚,这个孩子很有可能面临没有人收养的处境,又或者她接下来的监护人会更糟糕,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会让她的人生发生剧烈的变化……”
“我说的话可能有些严重,但这些现实的问题是你必须去考虑的。”
店长的话让夏川陷入了沉默。
他如今的情况自己最清楚,靠着店长的照顾勉强能负担起房租、生活费和怜月的学费。
但也只是仅此而已,他还需要存钱供怜月去上大学,如果可以,他还想和某个女孩子结婚,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他希望能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幸福的童年,也算是弥补自己过去的遗憾。
这样简单的人生,已经是他梦想中的模样。
可是……
为了这些,他不能再给自己增加更多的负担。
他……没有别的选择。
夏川怔了一下。
这句话……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时候了。
那时候父母的葬礼刚刚结束,往日的亲戚相互推诿,谁也不愿意同时收养他们兄妹两人,他对他们说他不想和妹妹分开,于是得到不耐烦的回答——
你没有别的选择!
我就是因为讨厌这句话才陷入这种处境,难道现在还会因为它而选择放弃吗!
夏川抬起头,声音变得如同那时一样固执:“如果真的发生最坏的情况,我会承担起抚养她的责任,尽我所能。”
这算是誓言吗?听起来像是情真意切的事情。
可惜桐原深从来没有遵守过这东西。
他停顿的脚步再次开始迈动。
事情并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而是发展成了更坏的情况。
儿童救助中心没办法把那个女孩从她母亲那里救出来,因为没有证据,尽管满身的伤痕足以证明监护人的失职,但女孩恐慌的证言却让她得以逃脱罪名。
夏川没有死心,他第二天便试图去找出证据,却被学校的老师告知,那个女孩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以后恐怕不会再来学校了。
他如坠冰窟。
他回到店里,微笑着对安慰他的凉奈说没关系,跟店长商量还有什么办法。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桐原深。
“昨天是我第二次见到那个女人,她看起来很正常,只是表情有点僵硬,我本来以为会更神经质一些,或者歇斯底里什么的。”夏川对桐原深说道。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眼睛一直盯着她的女儿,可是等到宣布出结果的时候,我看见她嘴角咧开笑了出来,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是注定会失败的无用功……”他面色苍白,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我不知道那女孩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但我清楚自己不仅没有把她拉上来,反而更推向里面……”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桐原……桐原,我很可笑吧,说着自以为是的话,做着半吊子的事,用根本毫无作用的觉悟说服自己,最后得到让人失望透顶的结果。”他的眼睛失去了亮光,嘴角像哭着一样扯出难看的弧度。
桐原深没有安慰他,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个倾诉对象而已。
“你已经做完所有该做的事了吗?”他淡淡地问道。
“所有的事……我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夏川苦笑着。
“那就祈祷好了。”桐原深耸耸肩。
“原来你还信神吗……”夏川无力地扯出难看的笑脸。
“这倒不是……”桐原深笑了笑。
“不过,有句话不是说尽人事,听天命吗?既然自己已经尽力了,那接下来就祈祷奇迹发生吧。”
夏川呢喃着:“要是真有神能听见我说话,那就请他给那个孩子一个能看见光明的未来吧……”
“我在说些什么呢……”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可惜今天听见他的话的只有一个人,不过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