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固站在孙鲁面前。

    孙鲁坐在茶案旁。

    茶案上摆着一碗茶和一张加盖了朝廷印章的才名照。

    孙鲁看着面容平淡的孙固问：“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孙固费力地挤出一丝笑，说：“我只是迫不得已才要去弄这张纸，它更像是提醒我所受过的屈辱。”

    孙鲁摇摇头，“你应该开朗些，不要沉浸在过去，也不要担心未来。你现在是孙固，孙固是谁知道吗？是我捡回来的乞丐，是一个无父无母无任何背景的人，这样一个人获得了才名，难道不该高兴吗？难道不该以后好好快乐地生活一辈子吗？”

    孙固心有所感，想起这些年孙鲁和孙家为他做的点点滴滴，鼻子酸酸的。

    他后退一步，朝孙鲁深深一鞠躬。

    他说：“伯父，谢谢你。孙固谢谢你。”

    孙鲁感慨地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你能好好地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他将才名卷交到孙固手里，又说：“答应你参加荐考，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你知道吗？你的考文被张贴在了府衙外，现在整个富州城都炸开了锅。”

    孙固说：“我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毕竟我是这么多年第一个参加荐考的人，大家议论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孙鲁摇摇头，“孩子，你并没有明白我说的炸开锅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现在富州的那些读书人都叫你什么吗？”

    “叫什么？”

    孙鲁费力吞咽着，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屁精之王！”

    “啊？”

    孙固大为不解。

    孙鲁叹口气，“葛白已经把张贴的考文带回来了，陌儿正在看，等会儿你亲眼过目就明白为什么了？”

    话音未落，门被哐当一声撞开来，简陌怒气冲冲地冲进来，将手中一叠纸往地上一掷，喊道：“这是哪个不要脸的人写的？”

    孙鲁看着简陌说：“这就是孙固的考文啊？”

    简陌气愤地说：“我的星光弟弟我清楚，就算拿刀架他脖子上，他也写不出这么恶心的文字。”

    孙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拾起那些誊写的文字，一目十行扫了几眼便清楚了原委。

    简陌再问：“这是谁瞎写的？”

    孙鲁说：“我也不知道谁写的，但我知道，这一定是皇帝让人瞎写的。但没办法，我们只能装聋作哑，如果我们作出反应，那便会生出许多额外的事来，那对孙固并不是什么好事。”

    简陌不满地道：“太无耻，太无耻了。这会让别人怎么看星光弟弟！”

    孙固扯扯简陌的衣袖，简陌回过头，眼里已满是泪水。

    孙固说：“其实别人怎么看我都不重要，我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因为我，让孙家蒙受了污名，孙固内心过意不去。”

    孙鲁说：“你不用替孙家想，这不算什么，而且，污名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只是，我担心你承受不了这称呼啊？”

    孙固无所谓地说：“富州那些读书人，想怎么叫，就让他们叫去吧。”

    “不不不。”孙鲁摇头，“不止富州，你的考文已经被誊写无数，已经出了富州城正飞一般地传播到全国各地，你屁精之王的名头，恐怕将成天下所有读书人对你的称呼。”

    孙固和简陌全都呆傻住了。

    孙鲁又说：“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风骨，而这篇考文，舔得太厉害了，读来确实容易引起不适，显而易见地是，在真相大白之前，你都必须承受这样的污名。”

    经过短暂的懵怔，孙固已经想通了一些道理。

    他说：“其实也没什么，我本也不属意什么清名什么入仕。伯父不是说了么？能简简单单快快乐乐活一辈子就够了，所以，只要能和我在乎的人（他看了一眼简陌），在一起，别说什么污名，就是天塌下来我都不介意。”

    简陌感动地抱着孙固的一只胳膊说：“星光弟弟，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咳咳！”孙鲁故意咳了两声，“当着我的面注意点。”

    简陌有点羞涩，却没有松开孙固的胳膊，反是迎着孙鲁的目光望去，勇敢说道：“爹爹，我将来一定是要嫁给星光弟弟的，你习惯习惯就好了。”

    孙鲁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想着：我这闺女，继承了她娘的美貌，却也继承了她爹的敢爱敢恨多才多艺重情重义潇洒不羁……

    他见自己闺女已经把话挑明了，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说道：“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但你们还小，在成亲之前，切记千万不可做僭越的事，不然……”

    孙鲁瞪起了凶恶的眼神，这眼神自然只看向了孙固一人。

    简陌对孙鲁的恐吓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拉着孙固就出了门。

    两人来到府外的溪水边，肩并肩紧紧挨坐在一起。

    简陌问他：“星光弟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孙固心里真的有一个打算，他也不愿瞒着简陌，便直接说道：“我准备当个厨子，开一家饭庄。”

    简陌愣住了，盯着孙固看了好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的假的？”

    孙固笑着说：“真的。你还记得前几天，我们在河边看到的那几座大粮仓吗？那个地方真不错，我准备把饭庄就开在那里。”

    简陌说：“那里都没人去的，我们开了饭庄没人吃饭怎么办？”

    简陌下意识地就说了“我们”，孙固心里一阵暖流流过。

    他说：“人少安静啊，而且只要我做出的饭菜可口，肯定会有人去的。

    我都想好了，先把那块地买下来，把那些即将倾倒的粮仓推平，然后拉上围墙，里面盖几座小房子，院子里种上竹子，挖出水池，池子里盖两座亭子，那就是客人们吃饭的地方。

    我会把饭菜做得精致，还要定个好价格，我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就能赚到一笔钱了。

    我要拿着这笔钱买一座属于自己的院子，把我心爱的人娶回来，再和她生两个娃娃，以后我边赚钱，边每天在家做美食给他们吃，等他们长大了，我们俩就回到简府，过回读书种菜看山看夕阳的日子，让孩子们自己去大千世界折腾吧。”

    他说完见简陌正沉醉地望着他，又动情地说：“我就想这么平淡而幸福地过一辈子，你愿意陪我吗？”

    简陌没说话，拉着孙固就往府里走。

    孙固问：“我们去干什么？”

    “找我娘要钱去。”

    “不是要，是借。”

    “嗯，是借。等我们赚了钱就还她，我们要用自己挣得钱买我们自己的房子。”

    简月清不在府上，简陌一刻也不想等，带着孙固直接找到了老夫人。

    简陌开门见山便说：“祖母，我要跟你借一笔钱用。”

    老夫人笑着问：“乖孙女，你要借多少啊？”

    简陌看向孙固，孙固脑子转了一下，说：“五百个道币。”

    老夫人做出惊讶的表情，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能告诉我你们要干什么吗？”

    简陌便把他们的计划说给了老夫人听。

    老夫人听完哈哈大笑说：“孙翾总在我这说你做得饭好吃，可这么多年了，我一次都还没吃过呢。”

    孙固惭愧地说：“老夫人，今晚府上的晚餐就由孙固来做吧。”

    “好，好。”老夫人笑着说，“那粮仓闲置多年了，如今已经成了富州的危房，拆它们要一大笔钱，而且官府也没想好拆完能用来干什么。”

    她看着孙固说：“如果今晚你做的饭让祖母吃开心了，那祖母就帮你把那儿买下来。再给你五百个道币，你想怎么盖你的饭庄就怎么盖，但是，以后你挣得钱可得分给祖母一半。”

    简陌扑到老夫人怀里，撒娇地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