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自然醒，第二天清早按时起来吃早餐，我十分惊讶地发现本该睡觉的表叔，竟然出现在了餐桌边。

    表叔的餐厅开在弄堂里，白天一直都没什么人来光顾，不上班的人基本上都在自己家里吃饭，要上班的人自然在公司附近吃，晚上下班之后才有人，表叔索性调整了餐馆营业时间，把重心放在晚上五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考虑到一个人长期熬夜对身体不好，他专门请了另外一个师傅跟自己轮流换班做菜。

    昨天晚上刚巧轮到表叔上夜班掌勺，按理说他早上五点之后就应该洗洗睡的，但这会儿他为什么会坐在餐桌边吃饭？

    “表叔，现在七点多，你不是应该在屋里睡觉么？”我有些好奇地问。

    “都先吃饭吧，”表婶赶在表叔之前说，“等吃完了早饭之后，咱们再好好跟你聊一聊。”

    “哦。”我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一家人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也就是吃饭时间能聚在一起，尤其尽早表叔还在，正是一家人聊天的好时机，但我很惊讶地发现，饭桌上安静得有些出人意料，搞不懂是什么情况，我看看表叔表婶再看看姑姥爷，连皮蛋和包子都看了几眼。

    “看什么？赶快吃饭。”表叔绷着脸对我说。

    我吐了吐舌头，默默喝粥吃馒头。

    吃完饭，一家人都坐在桌边，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老爷子没趁着清早天凉去弄堂里散步，表叔也没有回房间休息，表婶不详平时那样一吃完饭就收拾桌椅碗筷，就连两个一吃完饭就溜去玩的熊孩子，居然也在餐桌边坐着，且他们一个个都板着脸，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姿态打量着我。

    “怎、怎么了？”我被他们看得莫名心虚，喝了口水咽下去，“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都这么看着我？”

    “晚晚呐，”表叔神色十分凝重，清了清嗓子问我，“那个绿眼睛的男生，你跟他怎么回事啊？”

    “绿、绿眼睛的男生？”难道指的是陆时安？我眨着眼睛故作无知，“哪个绿眼睛男生？”

    “昨天傍晚我在门口看到的那个男生，你把人带进去吃了饭，”表婶插嘴道，“昨天晚上来吃晚饭的人多，我匆匆忙忙吃完了饭就去厨房里忙活，那会儿忙得团团转，后来急着出去倒垃圾，在门口看见你们两个，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以为是你朋友来找你玩，我急匆匆倒完垃圾就回厨房继续忙，忙累了出去坐着歇口气，才找个空座位坐下来，就看见住隔壁弄堂的马大姐招手喊我过去——”

    表婶头昏脑涨的仍然没多想，见马大姐招手喊自己过去，还以为她想趁机跟自己聊几句家常话，就起身到她面前坐下来。

    却没想到她刚坐下来，就见马大姐凑到自己耳边，神秘兮兮地问：“曼玲，你们家晚晚，是不是交男朋友啦？”

    “你说什么？晚晚交了男朋友？这件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表婶惊得大呼出声，四周倏地传来好几道火热的目光，她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咳了咳压低嗓音，“你开玩笑的吧？我们家晚晚一直都很乖好不好，她都还没成年呢，怎么可能会瞒着我们悄悄找男朋友呢？”

    “这种事可不好说的呀，现在不是有好多小孩子早恋吗？再说你家晚晚，离成年就差几个月呢，高考结束了谈恋爱也不是没可能。”

    “这……”表婶的脸色变了又变，过了好半晌，一脸忧色地问：“马大姐啊，这事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马大姐笑了笑解释：“听街坊们讲的呀，我这不刚来吗，才坐一会儿呢，刚才一来就听大家在讨论，晚晚是不是交了男朋友，你们家这表侄女啊，打小长得漂亮又乖巧，会拉二胡不说，学校成绩还那么好，咱们这弄堂附近的人，哪个不稀罕你们家晚晚？但凡家里有年龄相当的小子都暗戳戳巴望着，将来要把你们家的晚晚给娶回家去，可惜晚晚是个鬼精灵，从来都不肯松口说半个字，眼看她跟个绿眼睛的帅小伙子有说有笑，大家伙儿哪能不好奇啊？我也觉得好奇，悄悄瞅了几眼，那小伙子确实长得俊，哦，对了，人还在你们店坐着呢。”

    听到这里，表婶心里哪能不明白？马大姐说的那个绿眼睛的小伙子，只怕就是她刚才出去倒垃圾那会儿在门口看到的那个。

    表婶按马大姐的提示，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正吃饭的帅小伙，样子看起来优雅矜持，浑身透着一股难言的贵气。

    而在她耳边，马大姐很热心的解释：“你一直在厨房忙活，大概还不知道吧，听说你家晚晚刚才跟那小伙子一块儿吃饭，一直跑进跑出地招呼着，那态度可热情了，又是亲自跑进去厨房催单，又是给人拿饮料，后来还给人家切西瓜……”

    “马大姐，这事儿我知道。”表婶心情分外复杂，却不得不暂时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我刚才已经见过这孩子，他和晚晚在门口说话，我出去倒垃圾，刚巧看见他们，我让晚晚把人带到屋子里坐会儿，他们就是普通朋友，没什么暧昧关系。”

    “啊？是这样啊。”热情八卦的马大姐，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听了表婶的话，讪讪地笑了笑，刚巧她点的饭菜端上来，她就默默地坐下来填肚子。

    疑似表侄女男朋友的帅小伙儿，大抵察觉到表婶福娃打量的目光，居然转过头来冲她点头致意。

    表婶特别想冲过去，拉着对方质问几句，只是一切都只是大家饭桌上的猜测，事情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她贸然冲上去找人家，实在不是好主意，只得回了对方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晚晚呐，你跟那个绿眼睛的男生，到底是什么关系？”表婶回忆完昨晚的细节之后，甚是惆怅担忧地叹了叹气，“我昨天一开始看见你们俩，完全没多想，可听到大家都那么说，我是越想越觉得有古怪，街坊们都说，以前从来没看到过那孩子，我自己也努力想了想，以前确实从没看到过他，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又是在哪里认识人家的，你能不能给我和你表叔解释一下，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身为被街坊们八卦的主人公，听到表婶絮絮叨叨解释的那一番话，我内心仿佛有千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些嘴碎的八卦精，我就昨晚跟陆时安一起吃了顿饭，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就变成我跟他在谈恋爱？

    “表婶，”我保持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这些街坊领居们打小就喜欢取笑我，从小到大我但凡跟哪个男生一起玩，他们就笑话我是不是偷偷交了小男朋友，这些事您跟我表叔应该还有印象吧？还有姑姥爷——”我大眼咕噜无辜地看着他们。

    “可……”也不知道究竟为为何，表婶看起来还是很迟疑，“你跟那个男生……”

    比起表婶的支支吾吾，表叔反应直接了许多，“你跟那个绿眼睛，你真的没有瞒着我们，悄悄跟人家有点什么？”

    呵呵哒，我倒是想跟人家有点什么呢，有个那么帅气又绅士的男生当男朋友多好？

    只可惜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见面呢。

    “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也可能连普通朋友都不是，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喜欢找外国人聊天，表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想找机会多练练口语，刚巧在西餐厅门口碰到他，听说他来上海这边旅游——”

    “既然在外面认识的，他怎么会找到家里？”表叔仿佛化身为福尔摩斯，敏感地捕捉到异常细节。

    “巧合啊，”我瞬间想好了托词，“他在弄堂附近迷路，听到我拉二胡的声音被吸引过来，据说他也是从就小学音乐。”

    民族器乐团二胡演奏家的姑姥爷老眼倏地一亮：“他学什么音乐的？”

    “当然是西洋音乐啊，人家是外国人呢。”

    “哦。”老爷子闷闷地应了声，再不见刚才兴致昂昂的样子。

    自家老爹是个什么德性，我表叔还能不了解么？当下便有些无奈地皱着眉：“爸，咱们在说晚晚的事呢，您老能不岔开话题吗？”

    姑姥爷哼了声，扶着桌子边缘站起身，仿佛又觉得哼了一声不够似的，又赏了表叔一个大白眼。

    表叔讪讪地摸了摸自个儿鼻子，目送傲娇的老爹上楼。

    “表叔，我真没什么事，你赶紧回屋去睡觉吧。”我表情郑重，“我从小一直都很乖，你们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能干那么不着调的事吗？我以后要是真的有什么情况，肯定会跟你们打招呼的，你们不用这么担心我。”

    “行吧，既然你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表叔怅然叹了叹气，也从桌边站起身，打着哈欠回楼上的房间睡觉。

    送走忧心忡忡的姑姥爷和表叔，我仍然没有松口气，因为我表婶还在，她要留下收拾餐桌和碗筷，我一转头就看见她正欲言又止地瞅着我，女人的直觉大概天生都很敏感，她似乎没我表叔那么好糊弄，看我的目光很复杂。

    打量了好半晌，她才语气意味深长道：“晚晚，你从小就很听话，有事都会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平时也不怎么说你，如今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想事事跟我们交代，我们其实也都能理解你，但我还是想叮嘱你，女孩子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表婶，你就大胆放心吧，我肯定会注意的。”

    “回屋里歇着吧，你要是还没睡够，就在屋里继续睡会儿，不想睡就看看电视什么的。”

    “嗯嗯。”我猛一阵点头。

    “你想要吃什么东西，但你房间里又没有……”

    “不用不用，”我快速打断她的话，“我房间的零食柜里还有好多吃的。”

    说完不等表婶再说什么，我直接转身准备上楼回自己房间，不过即将踏上楼梯时，我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又转身看向表婶。

    “表婶，你们昨天晚上没讲普通话吧？”我很紧张，又担心表婶会听出什么，问完又赶紧解释，“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你们直接在餐馆大堂聊那种暧昧的话题，我担心人家听了会不高兴。”

    表婶果然没有怀疑，笑着宽慰：“你放心吧，大家都是本地人，平时闲聊都说的方言呢。”

    “哦，那就好。”一颗心彻底安定下来，继续往楼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