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再起

第二十九章:三日剧变(上)

    令李严担心的补给问题在第二次袭扰战后不久终于爆发出来,由于张言和霍存带了一千多张嘴巴来,加上比较大的作战强度,补给消耗成倍增长。扣去张言他们从黄巢大营顺到的一点粮食和高老三勒索回来的一点补充量,缺口还是越来越大,眼看只剩下三天的粮食了。而此时,远赴汴州的李胤烨还没有消息。

    但当张克行提出退往南面接受补给的建议却被李严否决。现在是战役的关键期,此时抽身,等于前功尽弃。这个观点也得到了多数将领的赞同。甚至为人激烈的王贤更是当面讥讽张克行没有长远的目光,兄弟们的血岂是白流的?

    虽然不愿意撤退,但李严也不得不暂时停止外出袭扰作战以减少消耗。只保持了斥候的全额补给用于监视黄巢方向的举动,并派出以韩建、王贤为首的千人级的队伍再次外出勒索,李严的命令是,要是不给就抢,不过,只许抢那些号称“官府”的家伙——事实上,现在日渐稀少的百姓手头也没有粮食。

    韩建他们走了两日后的傍晚,李胤烨终于回来了。

    跟着他的是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和三百多民夫,护送着足够补充十天的粮食。

    李严没说什么,只是狠狠地抱了抱黑瘦的李胤烨,倒弄得对方狼狈不堪,连连咳嗽来掩饰尴尬。

    李严正要笑话李胤烨两句,一个一直站在李胤烨边上的校尉向前行了个礼。

    李严这才注意到还有外人,这个校尉大约二十多岁,浓眉大眼,个子虽然不及李严,但也算高大,李严注意到,这个校尉虽然行礼,但神色间却有着一股很浓的傲气。

    “徐州时大帅麾下振威副尉刘知俊见过奋击将军。”这个年轻人语气生硬,说道:“奉徐州时大帅之命押运粮草七百石,途中损耗二百石,现有五百石,望将军复核查收。”

    刘知俊?这个名字李严有印象,正要回忆,却被一个疑问迅速覆盖,疑惑地转向李胤烨。李胤烨立即反应过来,对孙二小说道:“请刘校尉带人去休息。”

    等那个刘知俊走后,李严连忙将李胤烨拉到一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朱阿三那里吗?怎么忽然又是时溥给的粮草?”

    李胤烨摇头,道:“朱温手下策士现在互有龃龉,敬子振风头太盛,朱氏手下第一谋士谢瞳有些不快,最后朱温以自身压力过大之由推脱了。胤烨无能,正要回转,听说时溥准备出师,连忙赶去,天幸半道遇上,时溥还算客气,但也只答应给十五天的补给。说是他们马上就要动手,不便多给,让将军等到他们出争河南再靠过去接受补给。”

    “嗯,”李严明白了。算算时间,李胤烨几乎都在赶路,可见他之用心,心里有了一丝感动,对李胤烨说道:“先生奔波了那么久,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李胤烨却没动,反而低声说道:“希望将军注意那个刘知俊,我们一路上遭遇到几股盗贼,他都能应对沉着,作战果敢勇猛,却是难得的人才……胤烨看他有一身傲骨,在徐州必不能得意,将军却不可放过……”

    李严点点头,正要说话,却看到薛老二冲了过来,匆忙行礼以后便说道:“弟兄们传回消息,黄巢从陈州撤了!”

    李严连忙问道:“消息确实吗?黄巢向那边去了?”

    薛老二道:“东北,应该是往山东去了!”

    看来历史是变得太多了,自从尚让死后,许多事情都是如此。现在李严需要考虑的自己的选择,因为黄巢意外撤围,他对陈州的骚扰性支援自然就此结束。如果现在去陈州,价值已经不是很大,但追击黄巢的时机显然也不成熟,人家是整军转进,并不是全军溃退,李严自然也不会主动碰个头破血流。下一步该怎么走?李严心中迅速盘算起来。

    下策是去陈州,至少能在坚城之中保全自我,据张言所说,城内粮草可支一年,这样补给也不再困难。但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第一是陈州未必欢迎自己,另外这样一来,参与剿灭黄巢的最佳时机也就不再了。

    中策是追踪骚扰,如此可以寻找机会打击黄巢,甚至在决战之时自己也可以找到一席之地。但李严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开始混杂的军队有完成分批次轮换骚扰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没有足够骑兵,丧失了骚扰,特别是现在所要执行的运动中袭扰所必须的机动优势。作为外来军,地形又不熟悉,这样的任务显然太过夸张。

    李严还没想出上策来,忽然听李胤烨问道:“贼军殿后的是谁?”

    薛老二答道:“秦宗权。”

    李胤烨只沉吟了片刻,脸色大变,向李严问道:“最近黄巢有所部有大的变动没有?”

    李严点点头,说道:“有,先是张言和霍存……对,就是那个黄巢的尚书,加入了我军,就是现在的暂五暂六营。前天又有大部队叛离,据张言观察,是张归霸和张归厚两兄弟的人马,看方向是去汴州了……应当有七八千,咱们没实力去碰,只好放过……”

    “可能将有大变……”李胤烨神色忽变,露出忧急之色。

    李严还没反应过来,刚要动问,却被李胤烨抢了先:“将军认为秦宗权凭什么到现在还跟在即将崩溃的黄巢后边?”

    李严脱口而出:“朝廷已经对他下了必诛不赦的……不对!他们是准备……”

    李胤烨点点头,说道:“八成是这样。”

    “快,一营,暂五暂六营集合,快!”随着李严的一声命令,凄厉的紧急集合号猛然在牛脊山上回荡开来。

    …………

    陈州城下,黄巢的病越来越重,经常性地发狂,手会莫名其妙地颤抖,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暴戾。因此虽然征粮队不断有失踪(跑的居多),粮食也越来越难找,但却没有人敢对他说。林言虽然不怕舅父,但他现在也没空管这些垃圾一般的征粮队伍,他成天都在各将军帐中拜访,希望能得到这些将领对黄巢继续效忠的保证,这些将领倒是没有一个拒绝表态的,但出自的真心的却是少之又少。林言沮丧地认为,这些人之所以不走,是还没选定主子,同时也担心自己卖不出好价钱。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得开始担心起黄巢的人身安全来……

    黄巢军心不稳,陈州的压力骤减。虽然不知道黄贼处到底发生了什么,赵麓林却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多次向父亲赵犨请命夜袭,但都被后者拒绝了。

    赵犨不是担心圈套,他自然也看出了黄巢的疲态,甚至已经认定在黄巢外围已经出现了朝廷的援军,之所以没有答应儿子的请求,只是纯粹地从父亲的角度出发,一点私心而已。陈州眼看得保,没有必要搭上自己的儿子,毕竟之前这个儿子已经很冒险了……

    自此,在赵犨的干预下,赵麓林无法调动一兵一卒,只得郁闷地窝在城墙上用目光杀贼,不单是他,整个陈州似乎都陷入了等待围解的情绪中。神神秘秘的言谈中传播的都是上层关于黄巢不支的判断,这些判断被不断的放大,由最早的最多两个月黄巢就要授首,变成了现在三天内黄巢就要崩溃,五天就要成擒的版本。而原本已经令人绝望的援军数目更是由一万上升到十万。

    相对于陈州,在黄巢不知情的情况下,贼军的肉糜供应开始作出限制。紧接着,黄巢失去了张归霸、张归厚兄弟。一夜之间,黄巢大营空出一片营栅。

    张氏兄弟是贼军之中的统军将,和张言不同,他们准备充分,一举带走了七千人,投奔昔日的老关系朱温去了。不过和张言类似的是,他们也没有击杀黄巢换功名的心思,反而给黄巢留了一封信,上面没有解释,只写着“望陛下珍重”这么一句话。

    黄巢看到这封信以后没有再次发狂,只是说了一句:“攻城!”

    陈州对于这次进攻有些准备不足,但黄巢手下同样如此,士气不旺,加上少了几分之一的军队,最终还是守住了。

    攻城在损失巨大之后被迫停止时,林言看到了黄巢眼中的愤恨和不甘。

    回营的当晚,照例呆坐的黄巢在半个时辰后出人意料地带着卫队闯进李谠的营帐,入眼就是李谠和另一个二等手下杨能惊愕而慌张的神情。

    林言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李、杨二人已经无可申辩地被处死,他们的亲信,随在军中的眷属反抗者一概被击杀,其余的被送舂磨寨,总计八百多人。

    黄巢这一举动震撼了那些想着叛乱甚或想摘去黄巢脑袋的部将们,他们惊恐地认为,那个狠辣果决的黄巢又回来,有懊悔之前没有跑掉的,有现在庆幸没有妄动的,有担心被株连的……

    只有林言知道,黄巢还是黄巢,还是前些天已经疯掉的舅父。

    李谠和杨能的死其实是对再次攻城的失败泄愤之举动,当然也有少许担心两人叛乱的原因,至于事实的叛乱证据,黄巢却是一星半点也没有。

    在林言赶到李谠部营地的时候,黄巢对自己的外甥说了一句:“别担心,杀了这两个混蛋,加上老六在长安方向发动,朱温自汴州举义,咱们很快就可以再统天下了……嗯,朕当先行祭天封禅才对!”

    林言无语,只能默默地点头。等一回到自己的营帐,林言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十个心腹带着自己的小儿子和一笔财货找地方隐居。

    第二天,黄巢再次聚将,下达了北去山东的命令。

    众将不知道黄巢只是为了去泰山封禅,单纯地以为黄巢恢复了神志,决心去发家的地盘游击,因此上一个个唯唯诺诺,生怕自己成了李谠和杨能。在他们的心中,清醒的黄巢比之疯狂的时候更值得敬畏,而跟着清醒的黄巢,事情或许还能有所转机。

    秦宗权听说黄巢恢复神智,难得地派孙儒前来旁听。孙儒为人阴狠,目光锐利非常,他不是黄巢旧部,心理上也没有那份敬畏。因此,黄巢眼中的得意与狂热之色和林言极力掩饰的灰白神色都没逃过他的眼睛。稍动心思就明白了事实可能,心中冷笑,却也不多说什么,在黄巢命秦宗权部负责后卫事宜的时候,孙儒也是慨然领命,令得黄巢十分满意。

    当朝霞再次升出地平线的时候,因为前日攻城而心有余悸的陈州城的守卫们意外地发现,整个贼军大营寂静得让人怀疑。接到消息后犹豫了一下,负责值守的赵昶派出了三小股游骑前往刺探,得到的消息无一例外:黄巢真的撤围了!

    一向谨慎的赵昶只是将消息通报了自己的兄长,同时立即禁止回城游骑外传,而是将他们派出追踪黄巢所部的动向。直到黄巢所部已经在东北三十里外的消息传来,赵昶这才松了一口气。而这时,赵犨带着一大帮子侄也登上了城墙。

    两个时辰后,黄巢撤围的消息终于正式公布。一直议论纷纷的守卫、百姓也终于欢呼起来,整个陈州都沸腾了起来……因为铁器大多已经被征集回炉为兵器,老百姓们找不到可以发出欢庆声音的器具,嗓子成了爆竹,成了锣鼓,所有人知道的消息的人所作的第一反应就是欢呼着去告诉其他人,城内没有那么多的酒,但水有的是,大量的百姓围在水井边,一边痛饮一边叫,甚至痛哭流涕。

    四个月,一百多天,虽然城内有粮,但始终是配给的,大家饿着肚子提心掉胆。如今贼军一去,怎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即便是一贯骄矜的公子爷,人缘极差的大商贾都纷纷走上街头,和最下等的贩夫走卒一起,吼出心地的喜悦。

    真是忽闻贼军撤围去,阖城百姓喜欲狂。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叫了声“咱们感谢使君去!”,立即有许许多多人立即涌向赵犨的所在,若不是赵犨死战,没有像其他州县的守将一样弃城而去,大伙怎能迎来活着喜庆的一天?

    望着成群结队的百姓,听着他们淳朴的感谢,连一向为人沉稳的赵犨也不由得意志满,为官一任图个什么,临危受命又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今天的场面?赵犨觉得自己这官做得值,这一百天多辛苦也值!

    在父亲身边的赵麓林莫名其妙地有些心悸,但在这嘈杂声中又想不起什么。大概是因为这紧张了一百多天的陈州忽然放松下来让自己有些不习惯吧?父亲已经在城外要点设置了守望所,应当是不会出现什么状况了……他暗暗地安慰自己。

    欢庆过后,彻底放松下来的陈州军民感觉到了前所未来有的疲惫,许多了人天还没黑进入了梦乡,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值守的军士。

    看到自己部下带着一脸的疲惫偷偷睡觉,一般的下级军官都没有采取军法措施,毕竟,大家在这一百多里可真是累坏了,法理不过人情嘛。

    可是对于战时的军队来说,讲人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今晚负责全城守卫事宜的本来应该是赵珝,但到了戌时,实在睡不着的赵麓林主动要求替换自己的三叔,赵珝本来就有些吃不消,左右无事,就把防务指挥权交给了侄子,两人正在交代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声响,随即就是怒吼,混乱的呼喊。

    贼军攻城!当城墙上所有人习惯了一百多天的情况再次发生时,原本应对有素的守军居然乱了。很多人从睡梦之中醒来,急切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大家都在呼喊自己的同伴,下级军官们叫破了嗓子,手下的人却依旧乱作一团,动作僵硬。明显地可以看出,他们开始恐惧了,守了一百多城的战士在放松了一整天之后,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恐惧了。

    城外,火把如龙,仿佛一下子从地下冒了出来,密密麻麻的贼军已经离城不过百丈。

    他们甚至有云梯!赵珝瞬间失神,这显然是去贼复返,可动作上看,却又不像是黄贼所部,反而像是训练有素的镇军……

    “是秦宗权!”压抑住狂跳的心,赵麓林刷地拔刀,大叫一声:“三叔,我去前面,你快组织城内的兵民,通知父亲!”

    赵珝正要说话,赵麓林已经冲出了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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