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再起

第三卷:征战,血火河山 第三十六章:挫败

    士兵裴阿蛮又一次见到了类似于神一般存在的李大帅,而且大帅居然记得他,还和他攀谈了几句。

    回想起来,阿蛮的心火热滚烫,下了哨以后,他将往常加练的半个时辰延长到了一个时辰,直到什长的巴掌扇过来才不太情愿地跟着回营吃已经冷掉的饭。

    大帅对阿蛮说:“好好努力,争取做将军!”

    以做将军为大帅效忠为目标的阿蛮跟在什长后面,一路讨教着十字刀的要领,为人和善的什长都被弄得烦躁起来,回头正要骂时却呆住了,整个人仿佛雕像一般。

    阿蛮惊疑地回头,看到有一群人刚刚进城,他们的周围,重要时段轮值的第一军士兵们正七手八脚地帮忙,一些人大声呼喊着找医官。

    “这些人遇袭了?他们是哪部分的?是不是要开打了?”阿蛮连连问自己长官。

    什长仿佛刚醒过来,连忙说道:“快回去吃饭,冷饭吃多了肚子疼!”

    阿蛮没有追问,郁闷地跟着忽然之间没有声息的什长一起加快了脚步。因为他发现宪兵已经在驱赶附近不当值的士兵。

    李严并没有如大家想象的那样暴跳如雷或者意志消沉。他只是沉默了一刻,便接受了山南军的失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赵将军呢?”李严问道:“他怎么样了?”

    身被十余创的张厚惭愧地低下了头,讷讷说道:“末将脱离战场之时,赵将军的旗帜依旧在其中……他,他似乎不愿意走。”

    听了张厚的回答,李严忽然想起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执儿两岁了……”

    战争便是如此,虽然赵麓林是性情中人,不错的部属,李严现在也没时间多愁善感,他详细询问了张厚战斗细节,唯一的感慨是:河南方面藏龙卧虎——无论是设伏的巧妙,还是兵员的勇悍都是将领手段的体现。

    李严没发话,周围的将领们也只好跟着沉默。

    “刘知俊!”李严终于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刘知俊似乎犹豫了一下,恭敬地行了个礼以后方才走到沙盘之前,执起教鞭,开口说道:“末将以为,当下之计……”

    刘知俊说完,在场众将大多点头,少数还在沉思。

    李严听完以后并不质询刘知俊的方案是否合理,而是大声质问众将:“你们是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事先不说?!”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包括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刘知俊。

    幸好几年的镇帅生涯让李严学会了控制感情,他的不满并没有形成愤怒的表现。沉默了许久,李严无力地挥了挥手,众将纷纷趋出。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制度难道是失败的?

    李严不断地问自己,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山南的制度应该算是比较完善了,圆桌议事也被应用到军队的决策过程之中,为什么众将明知自己的决策不妥当,却没有当面提出?为什么战前所有人的建议都只是围绕自己提出的战略小修小补?

    李严觉得有些疲惫,对自己的怀疑再一次强烈起来。

    “因为你是李大帅。”辛峻刚才也列席了会议,而且并没有走开。

    李严抬头望向对方,充满疑惑。

    辛峻的神情一如既往,仿佛根本不属于这纷纷乱世,但李严却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冷静的深邃。

    “要知道,你是山南的大帅,大权独揽,”辛峻道:“所有的事情都由你来决定,虽然你的制度下许多事务官员们有独立性,但这只是表象。就好象你许多事都不会亲历,但官印却始终是要你盖的。”

    李严点头,好象明白了一些。

    “若你是皇帝也倒罢了,但你偏偏不是,而且还得防备着可能的叛乱、内讧、非议……你需要集中力量才能在乱世之中站稳脚跟,于是你就造出了宪兵、造出了监察司。这些机构都是你直接豢养的,咬起人来胆大凶恶——肆无忌惮的监视、随随便便的逮捕刑讯,哪个官员不怕?”辛峻说道:“他们如何敢畅所欲言?怕是惹恼了你几回,直言强谏的名声没捞到,监察司就开始盯上他们了,到时候他们只会成为监察司讨好你的牺牲品。”

    “你以为我想这样?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李严讷讷地说了一句。他自然知道特务制度的恶劣之处,甚至于监察司许多“过激”行为他都知道——比如李胤烨捏造假情况药瘫了张承业,比如山南经常发生的“莫须有”事件。几乎毫无疑问的是,监察司成立的时日虽短,手下的冤魂却是绝对不少。

    想到这里,李严有些黯淡又有些不甘,说道:“文官怕死,军队呢?他们没有理由做应声虫!”

    辛峻摇头:“我没有指摘你对文官的监视,文人大抵是不可靠的。你的制度方向正确,一般文官只要尽职,山南就可以快速发展……何况你手下还有几个有本事又受你信任的文人在。真正受影响的只是他们的下一级罢了,对于乱世争雄来说影响不大。

    至于最值得依靠的军队……他们不是怕,而是敬你。你在山南的宣传做得很好,你现在已经是神一般的人物了,军队的忠诚度高得吓人……但你却忽略了一点:神是不会失败的!

    对于你的策略,既然我都能看出不妥,你手下的那些将才自然也是有很多人存疑的,他们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们觉得你将一直正确下去,他们自己才是错的……”

    “何至于此?”李严陷入了思索之中。个人崇拜虽然是狂热了点,但应当不至于影响到职业军人的判断吧?在山南的军队宣传中,所有军人在军事上的独立思考与对他个人的忠诚并没有任何冲突,而且还是受鼓励的。

    辛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就是你手段不足的缘故了,你毕竟不是世家子弟,贵族出身,甚至之前也没做过官,对驭下之道不甚熟练,才有如今的尴尬。

    在我看来,现在山南的将领已分为三派。一派是资历老,但一直没有取得你信任的韩建等人,第二派是投降或投靠过来的张言、史可训之流,另外便是你挖掘出来的王贤、刘鄩、刘知俊一辈少年将领。他们一个个都是人才没错,但你却没有处理好这几派的关系——或许你想让他们互相牵制,不过显然是失败的。

    年轻一辈之中,王贤是将才,刘知俊、刘鄩更可以称得上帅才,只是他们都还年轻,现在的地位都是你越级提上来的,还不是可以倚为臂膀的角色。况且既然他们的崛起完全是因为你,甚至于许多兵事都是从你这里学的——你叫他们如何能信己而疑主?

    张言、史可训等人是降将,而且一直驻守地方,让他们直言根本是强人所难……况且他们的志趣也不在兵事了:张言善牧民,有刘知俊在,他便专注民生,民政做得得心应手;史可训求太平,却也能把官做得四平八稳,怕是都不愿再言兵惹人生疑了。至于霍存一类,虽然勇武,但却没有多少战略可言,只是领兵将而已,根本就指望不上。

    最了解大局,又有战略的其实是韩氏兄弟,虽然你将他们置于高位,但却对他们受的排挤熟视无睹——或许是你没留心,他们没有心寒已经是因为了解你本性不恶的缘故,叫他们来指摘你,不是让他们更受排挤、敌视吗?”

    一口气说了许多,辛峻似乎有些疲惫,伸了伸懒腰,说道:“我不在你的体系尚能看出来,反而是你自己迷在其中了……不过我倒觉得,这次河南战事将这些问题显现出来未尝是坏事。”

    虽然不完全同意对方的说法,但李严还是点了点头,他没有再问辛峻以后该如何。毕竟,他必须自己来做领导者,一个成熟的上位者。在这一点上,已经是确然了,一切的理想都必须以实现稳固的上位作基础。

    其实辛峻提出的问题李严在历史书上也看到过许多,尤其是在近现代,只是问题的解决之道却始终模糊——民主在后世尚不可行,何况连团体内部民主的都是妄语的现在?

    李严从思索中醒来的时候辛峻已经不知去向,整个作战室空荡荡的。

    与此同时,在钟山,刘鄩的脸色铁青,神经质地揉着手。

    半个时辰之前,赵麓林部被伏击的消息及时地传到了他这里。当时刘鄩的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山南军居然败了?

    虽然赵麓林久在河南境内戍守,与山南新形成的军官团体不太熟悉,但从几次见面的情况来看,这位还有着朝廷爵位的军人世家子弟显然不是草包一个——要不大帅也不会把突入河南的任务交给他。而突入河南部队虽然不清楚具体番号,但肯定也是精锐之选,有将有兵,怎么会被人伏击而败?

    刘鄩自然不知道赵麓林有些精神恍惚,因此,他将所有的失利因素归结为葛从周的狡诈和山南情报系统的无能——或许还有很多意外因素。若不是需要保密,他早已破口大骂。

    三千人,转战河南不过九天,就只剩下了几百,虽然他们也有杀敌五千的战绩,虽然战争中三千人只是微不足道的,但刘鄩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那三千山南军是什么样的?全身上下的装具要花费几户人家一年的赋税,即便没有携带火药,他们的武器还是当世罕有的,再加上漫长而严酷的训练,高昂的军饷和升迁激励……刘鄩越想越烦躁。

    “刘将军,如今咱们怕是不走不行了。”有资格分享情报的赵匡明脸色也不好,眉头紧皱地说道:“待葛从周整顿好了,我等便是瓮中之物了。”

    刘鄩沉默了半晌,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今夜便向南突围!”

    赵匡明惊讶地望着刘鄩,许久才问道:“如此……可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