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老根从鼻子切出气来，“普通同学，普通同学人能为了你加入拉拉队每周训练，还经常自掏腰包请足球队的大伙出去吃饭啊？普通同学人小女生能三更半夜一个人跑夜店里把你带走还指着我鼻子骂我一顿啊？普通同学人能为了你跟隔壁的拉拉队队长打架啊？脸还被抓破相了，现在都还能看出印来，知道为什么不？就因为决赛的时候你点球踢飞了，对方当着苏晓蔷的面说你废物，一个破点球都能踢飞。”

    老根平时不管说什么都是一样的语气，像是在发射意大利炮，不熟悉的人会觉得这人一直在发怒，跟他熟悉的人就能分辨出他埋藏在他粗犷外表下的细腻情绪，比如徐小风就能听出老根这话心里确实带着不小的怒气。

    徐小风沉默了。

    刚刚还欢脱的氛围，随着徐小风的沉默逐渐变得有着凝重，老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得有点激动，不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圆场，低着头闷闷地吃了起来。他其实不怪徐小风踢飞那颗点球，毕竟没有徐小风他们去年连八强都进不去，联赛亚军的成绩让他收获了很大一笔奖金，也让他提前锁定了学校体育部的一个行政职位。

    他只是有点气不过，为苏晓蔷这个犟得要命爆得要命的女孩因为这个男孩毁了容，而这个男孩不久之后就选择退出足球队感到不值。

    这算什么？这不是变相承认自己是个废物，证明苏晓蔷为你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了吗？不就是一颗点球嘛？不就是联赛冠军吗？那算个屁啊。

    最后还是来自高雄的小天开口缓和了气氛，大家模仿他说话的腔调，小天也配合地故意“娘娘腔”起来，惹得众人发笑，接着一群人又有的没的扯了起来，说梅西和C罗，说男孩和女孩，说毕业后的打算，徐小风也积极参与，兴高采烈，似乎完全不在意刚刚老根说的话。

    徐小风觉得梅西今年表现很好，年底大概率能拿金球奖，老根觉得还是C罗，队员们也分成两派，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老根大嗓门一喊，说要是梅西拿奖自己就请大伙去夜店彻底底嗨一次，喝到倒下为止，绝杀了这场讨论。

    最后话题还是扯回了球队最近的成绩，大家都有点不想谈论，但是又是必须面对的问题。其实仕兰中学今年的成绩不算差，不过去年的亚军班底换了不少人，跟前几年好几次打进全国联赛十六强的状态相比显得退步了不少，体育部的领导经常约谈教练，教练又把担子给到了这些男孩们，大家心理压力都很大。

    吃完饭后不久足球队就去集训了，徐小风一个人在食堂坐了很久，手上拿着一张卡片，上面是一个穿着11号红色球衣的男孩奔跑状态下侧身抬腿射球的姿势，这是徐小风在地区联赛预选赛跟市一中比赛时帽子戏法最后一球射门的瞬间。

    球衣男孩上方是他的名字，下方用渐变的艺术字印着“通往梦想的道路皆由汗水铺就”，下面是他的亲笔签名的印刷“——徐小风”。

    小天离开的时候把这张卡给了他，他是徐小风的粉丝，收藏了许多偶像的物品。这是他去年决赛时后勤部准备的应援卡，由苏晓蔷设计。

    去年联赛杯他们成功进入了决赛，刷新了仕兰中学足球队在联赛杯历史上的最高记录，而之前的记录是他们两年前取得的八强。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奢望能够冲击冠军，毕竟联赛杯的赛制实在太残酷了，他们最巅峰的阵容在两年前冲进八强后，退役、升学了不少主力，决赛对手又是蝉联两届冠军的京北高校，几乎可以说是专门给足球俱乐部培养青年预备军的足球军校，汇集了最多的好苗子，以绝对的硬实力统治着青年足球。

    但是命运偏偏给了他们一次触摸冠军奖杯的机会，上半场京北发动潮水一般的猛攻，几乎每几分钟就能创造一次射门机会，却被仕兰中学一次次奇迹般的严防死守挡了下来，似乎就连运气都站在这匹黑马身上，对手两次抽射狠狠击中门柱，被弹了出去。

    上半场结束，0-0。

    休息室里，所有人斗志昂扬，他们伸出手叠在一起，大喊三声必胜，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有机会击败对面那只百战雄狮，只要把比赛拖到点球大战，一切都有可能。

    结果下半场开场不到两分钟，换了边的京北就利用一次教科书一般的传切把球顶进了球门。

    1-0，仕兰中学落后。教练组不得不放弃演练了好久的铁血防守策略，换上了擅长进攻的替补，阵型前压。

    这是最后的决赛，所有人都没有保留体力的必要，而在落后的情况下，他们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进攻。

    京北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匹黑马那不顾一切的野性，他们的后防线短时间内被多次突破，虽然没有一次射正，不过仕兰中学每次人员压进还是让京北后场人员心惊胆战。

    第一次，京北在领先的情况下选择了后场摆大巴拖时间的战术，收缩防守，主踢防守反击，在关注联赛杯的人看来，这已经足够体现京北是对仕兰最大的重视和赞誉。

    解说也感受到观众的气氛，多多少少有点偏向仕兰中学，毕竟比起强队的三连冠，弱队能否逆袭才是这场比赛最大的看点，也是体育竞技最大的魅力。

    比赛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逝，场上的球员体力几乎见底，下半场新换上的替补体力也急剧消耗着，他们毕竟还是学生，不是成型的足球运动员，在体能以及体力分配意识上相差甚远。

    终于，时间来到90分钟，补时只有2分钟。徐小风在中场接到老根传来的皮球，这时的他有三条进攻路线，一是直接中间突破，被围堵的话就传给侧翼的队友，再根据对手的防守情况决定下一步往哪个方向切入。二是从左翼突破，与左前锋相互配合，大概率能有一次远射的机会，不过进球概率不高。三是直接传给右翼靠近边角的右前锋，很有可能能逼迫对手解围，在全场结束前争取一次角球机会。

    三条路线选哪个呢？

    徐小风其实根本没时间想这么多，这都是复盘的时候以上帝视角看比赛时增加的脑补，在剩下的一分钟里，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相信自己的队友会帮自己撕扯足够大的空间，他在接到球的下一秒就启动了起来，以他那时能激发出来的最大速度朝对手门框冲去。

    对方禁区附近的队友也神使鬼差的跑出了最佳的配合，吸引了不少防守火力，徐小风面前只有三个防守球员，自己的速度已经起来了，有机会。

    徐小风再次加速，左冲右突。

    一个，两个，最后一个。

    徐小风觉得小腿一疼，整个人因为惯性飞了起来，他在空中看着皮球朝前方滚去，最后无力地滚到对方守门员面前，被轻易没收。

    徐小风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觉得小腿仿佛要骨折了一般，本能地曲腿死死按住。

    主裁判终场的哨声和边裁的犯规哨同时响起，边裁掏出了一张红牌给冲着徐小风小腿踢的那个球员，然后去说服了主裁判，两人前往场边查看录像。

    毫无疑问的点球！

    胜负在终场前的最后一秒再次有了悬念。

    只要点球踢进，加时赛多一个人的仕兰显然优势很大。

    徐小风在队友的簇拥下站了起来，活动了下右腿，示意自己没问题。

    他现在离球门十二码的距离，要踢的可能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颗点球。

    他死死盯着对方守门员，观察对方的动作，对方也盯着他，眼睛一下都没眨，跟剑道一样，这是一场1v1的博弈。

    不过作为进攻方，徐小风优势很大。

    徐小风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又是一次深呼吸，小碎步启动，加速冲了上去，抬起右腿，对方守门员在他抬腿瞬间往右边扑了过去。

    他赢了，他真正要踢的是左边的空门。

    他踢中了皮球，可是皮球却无力的向左前方滚了十一码的距离，最后停在空门前，守门员连滚带爬扑在皮球上。

    点球，踢飞。

    他低估了自己腿上的伤，在这最后一刻没能使上劲。

    第二天学校通报，高三一班的苏晓蔷因打架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被记大过。

    徐小风大半年来一直刻意回避这场失利，这是他在某项成就上击败楚子航的绝佳机会，楚子航带领篮球队夺得了全国联赛亚军，而他却在保二争一中输在了终点线。

    所有人都觉得是因为这颗点球所以他才退出足球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因为楚子航出了国，他知道那个消息后对很多事情都没了干劲，如果是楚子航的话，说不定就赢下来了吧，那个具有机械一般思维的男孩，他一定会很冷静地判断自己的伤势，然后把点球的机会交给体力更充沛的队友。

    他最初加入足球队的目的就是为了取得超过楚子航在篮球队的成就。他努力训练了几年，可他并不喜欢足球，他记不得当时试训的时候自己是怎么说出足球是他从小的梦想这种操蛋话的，明明足球只是他报仇的工具，报自己小时候被狐狸精的儿子打败的仇。

    不一定得是足球，什么球都可以，他不选择篮球，只是因为不想跟楚子航成为队友，不然按照传统，自己还得喊对方前辈。

    这个秘密一直埋藏在他心里最深处，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他对得起球队的队友和教练吗？对得起那几年为自己欢呼的同学还有观众吗？

    他一定对不起苏晓蔷，这个在初中因为他的谎话而喜欢上足球的女孩，相信了“通往梦想的道路皆由汗水铺就”的鬼话，加入了拉拉队，努力练习拉拉操，日复一日督促他训练，俨然成了他的经纪人，最后还因为维护他去跟人打架，脸上被抓了三道血痕，听说她在被篮球队高大的拉拉队队长扯住头发按在地上抓脸的时候，还在挣扎着大喊大叫“你们根本不懂徐小风，你们知道他有多喜欢足球吗？他不是废物！他不是废物！”

    其实小天女错了，徐小风并不热爱足球，骂他的人是对的，他是一个废物，一个一直活在楚子航阴影里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