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银火的破房子周围有两棵树，一颗是李树，另一颗不是李树。

    夏日的清风徐来，将李子的酸涩吹开，萦绕在房子周围，不停消解着房内酒与肉的恶臭。

    野犬恶狠狠地吠，吵得宿醉的人辗转难眠，连声骂娘。

    方银火醉醺醺地将满手的欠条撕得粉碎，怒声道：“我不欠你们了！”

    想到这一个月为了还债，天天都跟着林野叔他们上山打猎，连琢磨修炼的时间都没有，他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

    桐鹿村南，夕阳被不断向上挤压的黑夜给榨出最后一点存粮。

    橙黄色的光晕被整齐的凤仙花和飞燕草吞噬，将一座小小的院子装点得五彩斑斓。

    院子里吵吵闹闹，不时传出碗具酒器的声音。院子上方炊烟滚滚，陆续有人从厨房里端东西出来。

    一只流浪的小橘猫，闻到了院子里的花、酒香、肉香、胭脂香，蹑爪蹑尾地溜到中央的一张大桌子下找东西吃。

    “喵~~喵呜~~”

    秋璃一袭金丝翠边裙，从地上抱起小猫咪，捋起它柔顺的毛发来。

    她的身边，除开情郎赵二虎，还坐着两名女子。

    一人头戴银钗，面容姣好，身姿丰腴，是个年轻妇人。

    另一人明眸善睐，长发马尾，杏脸桃腮，一身武服难掩火辣体态，正是这次开灵礼桐鹿村四名新晋灵师之一的东方月睛。

    东方月睛手拿瓷杯碗筷，看着满桌子的卤菜、炖菜、烧菜、炒菜，饿得眼睛都直了，不停地往肚子里咽口水。

    她冲妇人娇声道：“可亲姐，咱们可别等了。银火哥身体好，少吃一点没事的。”

    她正说着，只听‘唰’的一声，从院墙外窜出一道黑影。

    黑影速度极快，两三下就跑到桌前，手臂青筋暴起，招呼都不打，就对闭目养神的赵二虎挥了过去。

    拳风凌冽，袖口如海浪中单船般摇摆。势不可挡，此人必死无疑。

    方银火是这么想的。

    可下一刻，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反手抓住，上身扭曲，动弹不得。

    他蹬地发力，左腿往赵二虎的胯下急扫。赵二虎怒骂一声‘狗贼’，随后将双手交叉，指尖凭空升起五道火焰，对着方银火胸口就是一拳。

    “砰！”

    方银火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在地上。刚刚被击打的地方有异样的灼烧感，疼得他不停打滚。秦可亲急忙将他扶起。

    他站起身，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大丈夫单挑用灵术，卑鄙。”

    赵二虎失望地摇头：“开灵这么久，你真是没有一点长进。”

    他话刚说完，惊觉凳子在往地里陷，而且越陷越快，再不离座就有摔倒之险。他急忙起身。

    东方月睛啃着鸡腿，俏皮地对赵二虎眨了眨眼：“好身法！”

    赵二虎皱眉：“祁连叔的女儿果然非比寻常。”

    秦可亲见人都到齐了，便和秋璃一起将一只硕大的山羊放在铁架上烤。

    火焰炙烤着香喷喷的羊肉，油脂在表皮上跳动，卤汁和残留的血液混杂成音，发出令人愉悦的响声。

    这种羊比较难烤，要吃的话得烤上一段时间。一群人就围在烤架旁边，磕着瓜子说话。

    “你们四人年龄相仿，以后一定要相互帮衬，切莫因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当年方爷爷也是仙月门的弟子。银火，你可要争气啊…”

    “月睛，你真的不加入门派么？”

    “我和璃妹加入了波风城的‘天莲派’，跟这厮的奔流山倒是挺近。”

    ……

    羊肉很快烤好了。肉的香味在空中弥漫，尽情撩骚着众人辘辘的饥肠。

    东方月睛早就忍不住了，对着羊腿就是一刀。方银火也不甘示弱，切下外脊肉就啃。

    他二人光顾着吃了，完全没注意动作的粗鲁，宛若饿死鬼投胎。

    秋璃满带笑意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枚暗黄色戒指，在方银火眼前晃来晃去。

    “猜猜你的开灵礼是什么？”

    犹如一道惊雷落在了头顶，又有如心脏受到了电击。方银火抑制不住，眼角流出两行清泪。夏天送来一阵微风，他只是哽咽。

    丈夫有泪易轻弹，人间尽是伤心处。

    刚刚秋璃给他的戒指，名为‘天物戒’，是灵师用来储物的灵器，用途极广。方银火早就想买，但是又嫌贵，所以就一直搁着。

    赵二虎哼道：“你要是敢拿它去赌钱，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方银火扬眉：“这是我的传家之宝，拿一千两出来我也不换。”

    四人哈哈大笑，推杯换盏，好不惬意。

    夏夜的飞虫追逐月光，月光太远追逐不到。夜明灯灯罩微微扬起，引得柳条赶忙弯腰。

    五人正喝着，院外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一名中年汉子扛着两只大黑箱，径直走向院中。

    “天海哥，进来坐。月睛，加条凳子。”

    “天海叔，来喝点。这羊肉还没吃完呢！”

    王天海将黑箱子放在地上，难得地笑了笑。他对秦可亲说：“这村长交待的烟花铺还真不好找。”

    说完，他推脱有事，扯下一根羊腿边吃边走。

    东方月睛吆喝着要放烟花。秦可亲拗不过，就如了她的愿。

    “斯……….……砰！”

    烟花的引线被点燃，众人都朝天空望去。桐鹿村几十户人家，睡着的，没睡着的，骂人的，不骂人的，都往屋外跑。很快，村子里就充满了白色的光。

    只见一道流星闪过，直击夜空，将大地震得嗡嗡作响。

    接着是两道，三道，无数道，越来越多的烟火从烟火箱幽暗的小道里喷涌而出。

    它们一到达上升的最高点，便散做漫天繁星，不断地用七彩与斑斓冲刷着夜的宁静。

    不一会儿，烟火开始有了形状。有月形的、有鸟形的、有猫形的。

    这些特殊的烟火射在空中，并未立即消失，而是凝实在原地，宛如一块块绝美的琉璃，晶莹剔透、栩栩如生，惹得众人惊叫连连。

    第一个烟火箱已经放完了，第二个却迟迟没有动静。

    正当方银火打算开箱检查的时候，它突然朝空中发射了一道橘红色的烟火。

    这道烟火速度极慢，但每当它经过其它烟火时，其它烟火就仿佛有了生命，在空中飘然舞蹈。

    月亮摇摆，鸟儿舐羽，狸猫吃鱼。一时间，火光与夜空形成了一副绝美的星夜烟火画。

    最后，这道烟火停在了桐鹿村的正上方。在人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下，与其它烟火一起，在夜空中猛地盛开，化作片片红叶，欢声笑语，降落在了桐鹿村的家家户户。

    “搞了半天，这是红叶节卖剩下的啊！”方银火笑道。

    ……

    晚风轻轻，携带着硝石的余味。鹿溪捂鼻，涤荡起银白的月色。

    被烟花惊吓到的小橘猫，钻进柴房门口的柴堆，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