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绝境
绵绵细雨垂幕而降,水汽氤氲,雾似笼罩着六重天。
杨树下,牧灵君眼眸半敛,微微垂着头,安静地闭目养神。
奇怪,六重天怎么可能下雨。总不该是哪个唤雨的仙子昏了头吧。
他猛然睁眼,难道是洗髓江…
洗髓江天刑,水汽便会晕染整个天界。
近日,九重天并未关押什么新的罪仙,莫不是洛芸倾去要个交代,要到洗髓江了里去了?
除此之外,还有其它解释么。
他骨节紧攥发白,骨骼发出声响来,裹冰寒霜的语气带着几丝愤恨:“天帝…”
指尖颤抖着触到身旁面具,他定了定心神,救或不救,仅在一念之间。
如此,她与天帝父子定将势同水火。
这是个好消息。
可救她,是否会牵连自身。
自己小心翼翼这么多年,朝不保夕,最怕的便是行差踏错。
他深知自己处境,是否还要一试。牧灵君身形紧绷,眸光闪烁,难以抉择。
微风拂过,俊脸被水汽润湿,杨叶散落下来,一叶不偏不倚掠上他的鼻尖,又簌地随风飘散。
他沉下心,幽瞳透着一丝决然。
试试便试试,这种日子他早过够了。况且……即使败露,处境也不会比现在差到哪去。
他缓过神来,再次伸手抓过面具,面色阴沉地戴上,高声唤道:“小荻。”
一阵青草的窸窣声。
小荻吐着舌头欢快跑来——是只陨石色的仙犬,额间还有一缕白毛。
牧灵君从袖间取出一缕青丝,这是他昨夜趁洛芸倾熟睡时偷偷准备的。本打算等洛芸倾与天族决裂走投无路时再去寻她,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用场。
他抬手将青丝递到小荻面前,沉声道:“找到她。”
小荻轻轻嗅着,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绒球似蹦了出去。
树下的牧灵君缓缓起身,心思飘忽不定。他早不愿做那毫无根基,转眼就能被雨打风吹去的浮萍了。
看来不会太久,便能与天帝父子有个了断。
一息,又一息。
牧灵君耳朵一动,小荻已兴兴而归。
他默默跟在小荻身后,来到草原尽头的悬崖。俯身探去,深不见底。
小荻尾巴一甩一甩,表示这里有洛芸倾的气息。
掉进三重天了?
“辛苦了。”牧灵君轻抚小荻额间,回应等待嘉奖的小宠,“你先回去。”
脚下,云雾缭绕,细雨绵绵。
三重天是一片荒芜阴邪的沼泽,这里的毒雾会啃食仙骨,故而根本不会有仙人踏足。
神力越是醇厚,毒雾侵蚀程度越大。
牧灵君呆望着,有些发怵。
半晌后,开始自我安慰。他几乎没有神力,是否能好些。
生不如死之人…怕死?
他心一横,两眼一闭,纵身而下。
刚刚跃至半空时,皮肤被潮湿的雾气击中,身子一紧,感觉像是拆掉了全身骨头一样。
他闭目忍着蚀骨之痛,身形飘忽,渐渐失去意识。
......
口鼻中呼吸微微,牧灵君翻动眼皮,还好,没死。
他谨慎探查四周,此处灰不溜秋,破败不堪,放眼望去,全是泥泞污糟。
身体像是被千万钝刀划过,仅是起身,四肢便被拉扯得发麻。
五感逐渐恢复,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牧灵君轻拭面颊,全是恶心的烂泥,他不由得啐了口唾沫。
站在蒙蒙细雨中,仰面注视着上空已然沉寂的迷雾。看来他没猜错,自己废人一个,连毒雾都不屑于啃噬。
面具呢?
他慌乱地四处寻找,那面具是天帝亲手铸造。若丢了,身世败露于世间,天帝指不定会如何处置他。
时间一吸一吸过去,他终于在泥泞中瞥见一抹寒光。忍着恶臭拾起面具,两滩烂泥滑落,拿袖子潦草擦了两下,便塞到胸口衣衫中。
恶心,想吐。
此地不宜久留,顾不得那么多,得赶紧找洛芸倾。
他忍着四肢剧痛,步伐沉重,每一步,都耗尽气力。
这里空荡荡阴森森,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为避免陷入沼泽,他尽量靠着崖壁前行。
傍晚时分,落日沉沉,晦暗不明。
再拖下去,天就黑了。
该死。
他紧咬银牙,脸色难看至极。
呼——
白茫茫的迷雾随着陡峭山岚忽然扑了过来,将牧灵君给吞了进去。
他抚着额,不敢呼吸,紧闭双眸,俊脸憋得煞白。
良久。
迷雾彻底散去,牧灵君忐忑睁眼,石壁上有鲜红的血液涓涓流淌,混着雨水化作小溪。
朝血液源头望去,他双眼忽然一亮——洛芸倾浑身是血,像一片枯败的枫叶,静静倚在石壁上。
自助者天助!他喜不自胜,急急上前。
“嘶———”他冷吸一口气。
大腿抽痛异常,使他不得不放慢脚步。
他手脚并用,想让步子迈得更大些。
快点,再快一点。
终于靠近了洛芸倾。
他捡起洛芸倾瘫软的手,默默探着她的脉搏。担忧自己意识不清会探不真切,又拿指尖抚上她雪白的脖颈。
来自动脉的微弱生命力跃于指腹,她还活着。移筋洗髓便罢,她这血是否流的过于多了。
牧灵君缓缓翻起洛芸倾的身子,罗裙破口引起他的注意。他轻掠了掠,发现她背后有一处短窄的刀伤。
他暗暗嘀咕,受了刀伤,加上在洗髓江中泡了许久,血能止住才怪。
他想为洛芸倾包扎止血,可他衣襟沾满烂泥,根本无处下手。这个失血量拖不得,他立即脱下外袍,小心擦拭着手,将中衣撕烂,理成好几块布条。
顾不上男女之别,牧灵君将洛芸倾衣裙依次敞开,把布条缠绕上她的玉体,一圈一圈,后背很快又晕染出红花。
洛芸倾皮肤冰凉,身体有些僵,整个人白得像一块玉。
他赤着上身,心脏砰砰直跳。面对眼前尤物,一股劲如水银滚珠般在体内流淌。他瞥过脸,目光落到远处青苔上。
洛芸倾若死了,便功亏一篑。
牧灵君嘴角一撇,努力把心中杂念通通抛之脑后,百爪挠心般确认已包扎妥当。
他深吸口气躺在崖壁上,细雨如针般击打着双颊,眼睛微微眯起,远远看着朦胧的天空,脸色一苦。
落到这番田地,该如何回去…
他如坠云雾,神情黯淡下来,挫败低语:“我果然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