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慎重。

    明明已经拉开盛大的帷幕，舞台之上却出乎意料地安静。

    你死我活的角逐还没有开始，董寅与雨宫宁宁各据一方，各自代表着对应势力中说客的角色。

    情形仿佛是学校毕业季时候的招聘会，两家黑心企业HR笑容满面地替你畅想未来，画出大饼，邀请眼中包含清澈愚蠢的应届毕业生入职当牛马。

    那些价码与大饼，究竟有几分能够兑现，谁也不得而知。

    时间如沙滑过，一分一秒流淌，境界线同盟的三人组正抓紧时间，交换她们所掌握的信息，对于双方的诱惑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不过，黑心企业的耐心也并不是无限的。

    莫约过了有十分钟，董寅发出一声轻叹，颇有遗憾地摇头：“三位不必如此着急做出选择，飞升之阶的路途还未显现，你们仍有充裕的时间来抉择。”

    他远远望向孤寂而傲然的太虚，“或许可以等到付羲先生赶来，让他为大家选择。在我印象中，叛徒是他所深恶痛绝的标签之一。”

    太虚并未回应这带有挑衅意味的说辞，而是朝向空无一物的空旷天际，突兀地开口：

    “来了。”

    躲在董寅身后划水的管理员，也在同个瞬间变得无比庄重，肃穆与太虚凝望向相同的位置：“要开始了……”

    一道悠远如钟鸣的波纹从远方传来，激昂而空灵，暴躁却和谐。

    那是断裂与挤压所发出的轰鸣，源自笼罩十五座宫殿所在的奶油色光柱。

    原本被抽离出流光枝条的光柱现在进一步显现更多灰白的颜色，逐渐失去生机，开始朝内枯萎。这些声音正是光柱枯萎形变产生的震动！

    不论身份与立场，所有人都眺望过去。

    奶油色光柱仿佛被榨干全部的生命力，让摇曳的流光枝条更为梦幻，从其中结出最后的果实。

    “逃生…舱？”

    看清‘果实外形之后，蒂露困惑地自言自语喃喃道。

    在场的人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这一幕景象的展开过于荒诞。

    那‘果实外壳白净光滑，整体呈鹅蛋形状，外壳正中间留有一根黑色的分割线缝隙，仿佛可以从此处启封。

    正如蒂露所说，它看上去很像在蔚蓝星常见的那些，宇航空间站或星舰的应急逃生舱。

    相比光柱与流光枝条的梦幻瑰丽，这枚‘果实显得平平无奇。

    而当果实出现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笼罩大半‘紫薇垣的柔和奶油色光芒消失了，‘果实外壳微弱的荧光成为世界中仅存的唯一光辉。

    这脆弱的均衡在一瞬间被蓦然打破，瞬息之间，管理员与太虚几乎同时出手！

    “重定向：湍流。”

    伴随着管理员简单而清爽的声音宣告，整个世界的物理规则在顷刻之间被颠覆改变。

    在物理领域，‘湍流代表着把引力落实到每一个微观的原子中去。当每一个原子都受到引力作用，那么就必然孕育出无序的混沌，也就是无法预测的随机性！

    此时此刻，任何人都无法预测自己发力会向什么方向移动，除了管理员本身。

    他如离弦之箭飞出，那速度远胜过肉眼能捕捉的范畴，甚至超过了人类的神经反应极限。几乎在动作开始的刹那，就已经抵达目标。

    不过胜负仍是未知。

    太虚几乎与他的动作完全同步，两人在靠近‘果实极近的距离时，相互之间产生了斥力，谁也无法真正触摸到其光洁的表面。

    于是双方又被弹开。

    因为引力的随机性，倒飞的轨迹就像胡乱搅合的线团。

    “同一时间，只能有一位个体得以登上飞升之阶的首级，必然要分出个先后。”董寅观望评价道。

    管理员闪身回到他身边，接着茫然抓了抓头：“诶？我刚刚做了些什么？”

    太虚也落到宫殿的城墙上站定，继续用平静的目光凝视高天之上的‘果实。

    “那就是星神之核，我们的最终目标。”

    雨宫宁宁温和地对蒂露等人解释说道。

    “谁和你是我们！”

    蒂露瞪她一眼，旋即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担忧。

    “老板…你究竟在哪？”

    片刻的寂静后，又是一场战鼓的激荡。

    几乎容不得外人插手，管理员与太虚相互纠缠在一起，直接互相修改小片空间的物理规则展开激战。没有雷鸣般的爆炸声，也没有正面直白的肉体对碰，战场仿佛是一场超现实的梦境，看起来怪异且反直觉。

    短短几分钟时间不到，战斗就从右垣七星的少辅宫一直蔓延到全部十五座宫殿。

    本就扭曲的拼凑建筑更扭曲，本就怪异的空间形态更怪异。

    在让人应接不暇的对碰中，暗影涌动，沸腾剧震。

    有庞然大物的轮廓自黑暗中升腾，显露出黑紫色的枯藤身躯，千百只狰狞的竖瞳从身躯间睁开，如同触角般扭动，拱卫着庞大的阴冷影子。

    一只怪物，突兀的怪物。

    看起来像古神话中曾存在的混沌之蛇，吞噬光明者阿佩普。

    它的一半身躯是机械的，另一半则是血肉与木质纤维的混合，没法讲清楚哪里是它的头部，哪里是它的尾巴。

    从阿佩普出现的那一瞬间，巨物就裹携冷酷而混沌的毁灭欲望，朝所有人发动无差别攻击。

    无数竖瞳中迸发鬼魅的寒光，尖锐嘶鸣震荡耳膜。

    “——嘶！”

    无需凝视，无需倾听，它吞噬的是意识，是每个生命体身躯中微弱的神经电讯号。

    太虚与管理员那场骤然爆发的冲突，又在转瞬间终止。

    他们不得不避开这庞大的怪物，朝远处退开。

    “快走！”

    玛姬立即下令，声音坚决有力地朝两位同伴喊道，试图远离阿佩普的威胁。

    她们并不是舞台的主角，不需要替管理员或太虚的任何一方承担危机！

    很可惜，这种尝试变成了徒劳。

    奶油色光柱熄灭之后，维护‘紫薇垣中心不受侵蚀的力量就已经消失，这里已经变成和外围一样的诡异之地。

    倏然之间，玛姬感到身体像被枷锁锁定，竟无法动弹！

    而阿佩普已经袭至眼前。

    玛姬感到身上的寒意，然后就看见一道无坚不摧的光矛划破黑暗横扫，银河之星如天河之船切入战场。

    星舰的体积宏伟地膨胀，快子光矛火力全开，熟悉的声音终于传到玛姬的耳中。

    “……是谬误，看来光柱消失之后，‘谬误的侵蚀已经完全蔓延开来。当前谬误等级7，可能出现连星神都没法处理的怪物，怪不得要留个格式化按钮。”

    “大人，它冲过来了！”

    “除月，你来操纵银河之星，打开舱门给我留出空间。”

    “明白。”

    “那下一步……启动SEED权限，空间重启。”

    一个简单的命令发下，所有黑暗骤然停滞。

    下一刻，黑暗消退，那诡异的怪物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银河之星缓缓停靠，随即缩小变为浮空车，舱门轻缓开启，露出付羲稍有严肃的神情。

    他淡定地踏出来，朝周围环顾，“剩余的算力也只能做到这种事情，杯水车薪。”

    “老板。”

    玛姬微微整理自己的发束，将刚才蓦然间浮现的慌乱压下，轻声喊了一句。

    “老板！”

    另一边，蒂露发出欣喜的尖叫，乳燕投怀般飞奔冲进了他的怀抱。

    “老板，现在的情况是——”

    蒂露想要帮忙说明，却被付羲伸手打住，“除月已经告诉我了。”

    这才发现除月已经在银河之星上，付羲刚才抵达之前，先在众多宫殿的底部接到了她。

    至此，原本散落的众人终于全部汇合。

    付羲轻抚蒂露的秀发，转而注视董寅、太虚，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雨宫宁宁怀中沉睡的付红缨身上。

    雨宫宁宁躬身行礼：“付君，您安然无恙，实在令人欣慰。”

    “放开她吧。”

    付羲平静镇定地开口道，“既然我在这里，有事情对我说就好。”

    郗琅从背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也看到了雨宫宁宁，疑惑道：“她怎么会站在‘太虚的队伍里，而且还抱着……”

    “恐怕不行。”雨宫宁宁以优雅的动作摇了摇头，语气突然严厉，“付君！”

    她目光炯炯，毫不畏惧望着付羲，充当太虚的喉舌：“不知您是否还记得，付道一先生与‘太虚的那桩交易？”

    付羲目光微微凝重，“你想说什么？”

    “我们是盟友。””雨宫宁宁声音坚决，脸上浮现一抹微笑，“按照交易内容，您理应与我们并肩。”

    付羲哑然失笑，“你现在挟持了我的姐姐，还想要我来帮你？”

    “她不是您的姐姐，付君应该很清楚这点才对。”

    雨宫宁宁并有丝毫动摇，反而抬起头，一边望着仍旧悬挂于高空的‘果实一边缓缓说起好似不相关的内容。

    “星神之核是您父亲付道一要的东西，那是星神权限的具象化，仅在这‘紫薇垣里才存在。而星神之核本身没有实体，它需要一个容器。”

    付羲不为所动，沉声道：“说重点。”

    “我怀里的数据生命克隆人，就是您的父亲精心为其准备好的容器。”雨宫宁宁悉听尊便，直接说重点，“我从未背叛过‘太虚，对您与您父亲亦然，现在我所做的事情，仍是‘太虚与重生军用交易的一部分。”

    “重生军用帮助‘太虚踏上飞升之阶，夺得权柄。这将催生全新的星神之核，如今‘紫薇帝君留下的那颗，则交予容器，由您或其他重生军用专员带回远星空间站。”

    她垂下眼睑，轻轻抚摸着付红缨的脸颊。

    她们都是数据生命克隆出的活人，是这里唯二的同类。

    “您真正的姐姐还在远星空间站的实验室里，这点您应该是知晓的才对。”

    突如起来的一番话让境界线同盟的众人全都震住，面面相觑。付羲则直接陷入短暂的沉默。

    因为容纳星神之核需要一个合适的容器，所以现在这个‘付红缨就被制造出来……其实付羲很早就明白，在付道一眼里，真正的付红缨永远是那个被保护在远星空间站里的缸中之脑，而非其他有付红缨记忆的复制体。

    付道一的众多行动，无论是与‘紫薇帝君的交易、与‘太虚的交易，目的都只有一个：复活真正的付红缨。

    其他复制体仅是工具，只要有价值、能产生效果，无论多少个都可以被牺牲掉。

    让复制体拥有记忆，仅仅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她而已。

    “故此，我恳请您助‘太虚一臂之力，取此胜利。”雨宫宁宁恭敬地低头再鞠躬，“这是您父亲的期望，也是所有人都皆大欢喜的选择。”

    付羲忍不住在心中叹息，真是无懈可击的理由。

    这就是老头儿的后手？难怪诺亚当时不愿说明白。

    因为付道一很了解他，清楚知道若是让他提前知晓了这整套计划与交易的全貌，事态的进展绝不会如今这般。

    因为……

    “所见即所得！”

    管理员忽然插嘴进来，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付羲的背后，“哪有什么真的假的，说那么多还不是要把那姑娘害死，当做工具牺牲掉！”

    他拍了拍付羲的肩膀，咂嘴慢悠悠说道，“我这个人嘛，虽然刚才没怎么听明白，不过看见你的第一眼就一见如故，简直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所以要是你想把那姑娘抢回来，我举双手双脚支持！”

    管理员又挠了挠脸，“而且，上面那玩意儿不知道为何我也想要，我帮你你也帮我好不好？”

    付羲再度看了看‘本体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按照除月此前同步的信息，他是‘紫薇帝君却又自称管理员，现如今准备重登‘飞升之阶取回权柄。

    可是，SEED已经被冗余数据塞满，谬误频出，算力衰退。

    再拿回星神的权柄又有什么用？真的格式化么？

    付羲轻轻摇头，此刻并非陷入这些纠结之中的时候。

    有些事情真的很简单，就和管理员说的一样，所见即所得。

    付红缨是他的姐姐，无论是远星空间站的缸中之脑，还是躺在雨宫宁宁怀里沉睡的傻子。

    如果仅仅扣上一个‘复制体的头衔就可以随意牺牲掉，那他们这些被制造出来，只是星神影子的拓印，是否也可能随意被其他存在决定命运，判决生存还是毁灭？

    思及此，他对管理员点头。

    “好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