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传说

第三百一十章 风花雪月无人问

    盛夏月夜,本是纳凉休闲的好时辰。

    只是如今的长安,或者说是关中并没有一处,可以给人凉爽的地方。

    内无衬衣,只穿着半袖的袁淼神态安然,斜拉拉的靠在院内的竹椅上。头顶上,是原本茂盛,然则如今却也长得有些无力的紫藤架。

    身旁一口大缸,盛满清澈的水。几株荷叶张开着不算大的叶片,早早就长出的花骨朵,却怎么也开不出来。

    在屋内待得有些发闷了的房奉玉,搬着个小凳子坐在袁淼的身边。手里捏着一把蒲团扇子,有一下每一下的轻轻扇动着。

    墙角处,几只夏虫低沉的嘶鸣着。

    声音有些转乘回绕,或是高高长鸣,又或是低低哀嚎。

    几只星星点点拖着光斑的萤火虫,就在两人眼前上下翩翩起舞。这等自带温暖的事物,似乎并不能感受到如今酷热的夏夜,依旧孜孜不倦的照亮着小小的一片天地空间。

    手上的扇子扇动的太多次了,房奉玉轻轻的将扇子放在双腿上,右手握着左手手腕,轻轻的按揉着。

    “世人总说官口两张,权钱迷人。如今看着,倒也是这般一身无事,才能得了清闲自在!”

    靠在竹椅上的袁淼淡淡的说了一句,没有来由。只是目光,却安静而又温情的注视着眼前的房奉玉。

    佳人脸庞,几缕凌乱的发丝随着微弱的夜风,轻摇慢摆。

    房奉玉浅浅的笑着,就如她的性格一般。总是给人不紧不慢的感觉,做起事来也是有条不紊。安静中,也总是能给人祥和安宁。

    松开揉在一起的双手,房奉玉轻轻的握住袁淼的双手,眉目修长浅笑:“怎么?夫君这是有了入道的念头了?”

    现如今,也方只有那盛世入山的道家,才在追求着一份自然自在。

    袁淼潸然一笑,脸色悠然:“为夫可做不来那等,登草楼观星望气,紫气东来、吉星西行的事情来……”

    房奉玉嗤嗤的笑着,眉目好似月牙儿,唇齿粉白,语带他意的说着:“可不一定呢……终南山上宗圣宫听说修建的甚至雄伟,夫君堂堂侯爷,大是可以随着师傅们念念道上经。”

    终南山,道教圣地之一。

    大唐崇道,大修道观,更将《道德经》作为上经,成为科考之中的常科。

    然而,这份属于调侃的话,却是让袁淼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笑意更浓,不禁指尖微动轻轻点在房奉玉的额头上。

    “说到这宗圣宫,早些时候就听说过。老君当年在那经台南面峻峰之上,有一座八卦丹炉炼丹。经台西边则是有一化女泉,却是老君教训弟子徐甲的地方。”没来由的,袁淼说起了记忆中的这个故事来。

    顿时,房奉玉大感好奇,尤其是那泉名化女,更是让房奉玉想到了这其中大抵是有个美好故事的。

    不由的,房奉玉双手轻轻的晃动着,娇声轻啼:“夫君,说说这个化女泉好不好!”

    方才点过额头的指头,又轻轻的从房奉玉的鼻尖勾过。袁淼满脸宠溺,轻轻拍着房奉玉的脑袋,缓声开口:“都说,老君道心长存。教导弟子来,也是颇有本领。那弟子徐甲,本是老君西游途中将一具白骨点化成一位英俊少年的。等老君抵达函谷关后,老君又将一株七香草点化成一位绝美女子,用来考验弟子徐甲。

    那徐甲经不住吸引,刚要有所动作,就被老君用手一指,立即显露出白骨原形。其中还是多亏有尹喜为他求情,老君方又将他点化回来。而那株七香草,则是被老君用手中拐杖怒触地面,化成了那一眼化女泉泉眼。

    等往后有机会了,为夫带你去那山上瞧瞧,盛一捧泉水让你尝尝,也好让你一直貌美下去!”

    这本该是个好事情,只是袁淼前面那一段故事,却是让房奉玉眉头一阵紧皱。

    此时,更是听袁淼说要让自己喝那株七香草化成的化女泉泉水,更是立即连连摇头。

    脸上带着不悦,更是不满的娇哼开口:“妾身才不要!要是喝了那水,妾身变成了一具白骨可怎么办?要喝,夫君您喝!夫君是大将军,是护国护民的!老君肯定不会让你成为白骨的……”

    顿时,袁淼哈哈大笑起来,手心更是在房奉玉的脑袋上一阵磨蹭。

    直到房奉玉满头青丝,一片凌乱。

    手,被满是娇羞不满的房奉玉出手拍走后,这才安分下来。

    新婚夫妻两人一阵闺房挑逗后,归于安宁。

    房奉玉轻摇蒲扇,袁淼双眼明亮注视着夜空。

    月夜无云,一道银河布满整片天空,星星点点或聚拢或分散,一片片的星云散发着各色的光芒。或是橙红、或是深蓝,注视的久了,便让人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袁淼看着这份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心中却也是从未这般透亮过。

    道法自然,佛说轮回。

    然而,这满是人烟的尘世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够躲得过纷纷扰扰,轮回之中其实早就注定有着一份不太平。

    位卑者恪守规则,期盼爬高好解脱自由。

    贫穷者默默耕作,希望富足好衣食无忧。

    但凡是在这片天空下的每一个人,都在追求自在的路上,深陷在一片无形的泥潭之中,而怎么也无法自拔。

    “夫君!”

    房奉玉轻柔的声音打破安静,袁淼悄无声息的偏头。

    “恩?”

    “困了……”

    “懒猪!方才睡醒,还困?”

    “才不是,都是您睡好,妾身都在伺候着您呢!”

    “好!走!咱们想睡就睡!”

    “恩恩……”

    ……

    日月几度轮回,日头大白。

    人儿方醒。

    在一阵嘈杂声中,袁淼缓缓打开院门。

    年轻的周成,脸上夹杂着丝丝的汗水,看见先生终于是披着件单衣,系着发梢站在院门下,立即开口道:“先生,尚书右仆射封德彝死了!”

    “死了死了……”

    袁淼睡眼依旧朦胧,淡淡的回应了一句。

    右仆射封德彝,数度易主,乃至李唐一朝,官至尚书省主官,已经是邀天之幸。要不了多久,皇帝会下旨追封赐谥为明。

    然封德彝一生行事狡诈,做事多为揣摩,有附托之巧。

    等尚书唐俭奏告,方才被夺取追封司空之职,改明谥为谬。

    这样一个人物的消失,对于大唐的朝堂并没有多少的影响。

    袁淼轻揉眼帘,低声垂询:“三司如何?”

    不禁,周成抬头看向先生,目光闪烁。

    河东道都知兵马使王德厚之死,虽然没有立即追究什么人的罪责,而袁淼也只是被下令居家待参。但三司却也是会同在一起,共同署理办案。

    见先生发问,周成也只好是开口回答:“三司提走了火药工坊的所有记录,包括工匠、原料、产出数据。右武卫骊山营正在自查,稍后不久会有宫中派人检查。”

    听着周成的说明,袁淼在静静的沉思着。

    周成却有些不怠,开口直言:“工坊里每一道工序,都有无数的人在盯着。所有的产出,每旬都是按照规定交付骊山营与神勇军。骊山营操练所用,更是每一笔每一两都记录在案。这些人只要仔细翻阅,便能看出没有任何问题。然而,那神勇军,时至今日却也无人去盘询查问!这些人,难道就认定了,那个什么王德厚的死,就是先生所为吗?”

    神勇军竟然没有被查!

    原本还睡意浓郁的袁淼稍稍一愣,他缓缓的大开双眼,注视着周成。

    被先生莫名的目光盯着,周成有些不解,小心的低下头来。

    “你要记住,在那座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在那里,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

    袁淼淡然开口,对着眼前这个还算是聪慧的学生,淡淡的提点了一句。

    耳听先生教导,周成立即叉手弯腰,无声的感激着先生的这番教训。

    袁淼却是微微摇起头,向前走近一步,伸出手拍拍周成的肩膀,然后自己便坐在了院门下的台阶上。

    周成有些不解,带着点发蒙的心情,跟着先生一道坐在了台阶上。

    从先生的脸上,周成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担心和紧张。

    要知道,但凡是朝中任何一个臣子,被皇帝下令停职待家的时候,都必然会诚惶诚恐,惶惶不可终日,心中更是会惴惴不安,猜测着皇帝的意思究竟是什么,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的。

    而这一切,周成都没有从先生的脸上看到。

    “先生,您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看着周成脸上毫无掩饰的担忧,袁淼轻笑着反问了一句。

    周成的嘴动了几下,然后才说:“如今,河东道观察使、太原府少尹王甫嘉,已经是亲自上奏皇帝,要求朝堂严查王德厚之死的真凶,还王氏一个交代。从房公府上传来的消息,王甫嘉那道折子里,言辞似乎很是激烈,丝毫没有顾忌陛下的颜面……

    三司无能,简单的账册查到今日也还没有查完。御史台,御史马来、王正中,正在伙同纠结更多的御史,要对先生发起再一次的弹劾。

    先生!我们现在的情形很不好!局势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的有利之处啊!”

    “你忘了咱们家,在秦岭还有份基业?”袁淼脸上带笑,看着越说越是慌乱的学生,笑着说:“前几日才听说,往南边的路也差不多走通了。跨山南道、过江南道,乃至于直达岭南道甚至更远,咱们家已经掌握了这条后路了!再不济,咱们选个月黑风高的时候,带着一家子人远走高飞就是了……”

    被先生这番有些不着调的话弄得,周成先是一愣,显然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等时候了,先生也能这般开玩笑……

    周成看着先生笑容大开的脸,心中也只能是一阵无力的吐槽。

    难道,这么大一家子,真的要回到大山里头去当猴子?还是说往那瘴气滋生的南边去生活?还是说坐上家中暗地在南边买的那几条船,跑到海外去?

    这个学生什么也不用说,袁淼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小子心里头在想什么。

    重重的拍拍周成的肩膀头,袁淼站起身抬脚轻轻的踹了对方一脚,恶狠狠的骂着:“赶紧的,哪里来的滚哪里去!家里那么多生意,那么多事情,你不要处理的啊!这般早,就扰了为师和你几位师娘的好梦,该打!”

    说着,袁淼便作势抬脚。

    周成一个激灵,赶忙站起身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然后,就看着眼前的院门重重的合上。

    彭的一声,院门彻底的锁死。

    而周成也只能是一脸发蒙呆滞。

    什么叫家里的事情要我处理啊?我又不是先生您儿子!

    还几位师娘……

    几位?

    只敢在心中疯狂吐槽的周成,顿时目光一亮,然后嘿嘿一笑,双手暗搓搓的合在一起搓着。

    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先生都不急,周成现在也算是不用急了。

    只是此时的周成却有些眉开眼笑,心中更是期待。

    “等您老和师娘们生了崽子,咱可就不用管这些屁事了!”

    “眼看着赵小刀那个憨货都要成好事了,咱也得打个条子往南边去几趟,好歹弄回来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也好为咱老周家传下香火才好……”

    ……

    院内,正屋之中。

    并没有周成所想的场景出现。

    几名袁府的侍女在一旁侍候着,早先在花满楼待过的星辰,操弄着一把古筝。

    王惜儿双手托腮,粉嫩的脸颊,在透过窗缝照进来的阳光下,显得晶莹透亮。

    身为家中大妇,房奉玉则是好一派慵懒贵妇人模样,身子轻轻的斜在软榻上,边上就放着个冰桶冒着阵阵的冷气。

    两名脸相交好的侍女,一个站在身后轻轻的按着房奉玉的额头。另一个则是将房奉玉的双脚放在自己的腿上,小小的一双手轻轻的为夫人按揉着。

    一张长案后,另有两名识字会写的侍女,提着笔坐在竹席上,面前长案上的本子也已经是被仔细的记下了不少小巧秀气的小楷。

    见着袁淼生龙活虎的走进屋内,ww&更是英姿飒爽。

    房奉玉立马娇媚的轻轻嗯呢了一声。

    袁淼眼角一跳,立马是双手拍了一道响声来。

    然后表情古怪,踮着脚从一旁侍女手中,取过一枚冰镇的果子,捏在手里高高的举起,嘴里咿咿呀呀的胡乱发着声音,就走到了房奉玉的身边。

    这时候,房奉玉已经是被袁淼这番动作,弄得是捧腹大笑了起来。

    “咿呀呀!这位小娘子休要这般放肆!”

    房奉玉双眼瞪大,双手紧紧的捂住嘴巴,只从手指缝里发出低低的笑声来。

    袁淼一瞪眼,一蹬腿。

    然后手便是往前一伸:“赏!”

    房奉玉翻了个撩人的媚眼,然后便松开双手,轻轻喊住冰凉的果子。

    这时候,袁淼方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嘚!方才说到,那该死的猴子,从一石头里蹦出!而后,这猴子倒也是天生神奇。就下来,便是做起了占山为王的事情来……”

    “不对不对!淼哥儿,猴子是母猴子生下来的!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胡说,惜儿看过猴子生猴子吗?”

    “……”

    “没有……”

    “对啊!那只该死的猴子,就是从石头缝里,biu的一声就蹦了出来的!”

    “不对不对!”

    “你们还要不要听了?惜儿你要是不想听的话,就自己玩去吧!”

    “玉姐姐!淼哥儿欺负惜儿……”

    “……”

    “惜儿,快收了你淼哥儿这个妖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