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李嘉图都会想起那样的一个傍晚。

    那一个晚上，他与一个纯血的龙王进行了一次握手交流，并且从此以后友谊建立长达百年。临近夜晚黑紫色的天空下是类似卡塞尔学院的绿草如茵的地面，香樟的味道铺满了整个初秋，风把这里一切吹的一浪又一浪。

    那时一切还未开始，所有一切还未命名，不管是龙族人类还是混血种，都像一个初生的孩童一样对世界睁开了懵懂的眼睛。

    而在一切初始，半迷茫中的龙王对过去混血的君王伸出了象征接触的手，而他，理所当然握住了。

    永不流动的雨，断掉的刀，把女孩藏在嘴里的龙，轰然倒塌的巨大身躯——记忆在脑里面不段的浮现不同的片段，没有染上黑白的滤镜，鲜活得像是一场还未醒来的梦境。

    路明非眨眼中的每一次闭眼就是女孩死去的模样，睁开眼来面前的夏弥却笑得很明媚。

    他只是眨了眨眼。

    女孩漂亮得如同雕塑也像一幅画，站在那里好看得、也安静得不像个人。恍惚间路明非想到了他曾经夸过宴会上的贵族少女，他学着昂热点头执酒对她们说着赞美的话，将餐桌上花瓶里的娇俏玫瑰插入女孩们的发髻上。一百多年的路爷爷也收下了一片又一片的来自孩子们的赞美与脸颊的亲吻。

    历史不一定满是鲜血与弹壳，枪声与旗帜。它也会被打扮成艳装出席的公主，坠上了裙裾的一点点红玫瑰与背后的无数阴影。

    同样，路明非完完全全可以赞美面前这个女孩——她确实值得。可是他又说不出口，有关那些话，夏弥身上的美丽与危险在李嘉图看来就像阳光下衣服上的补丁一样明显。

    而如此明显的原因，只是因为人类夏弥是一条龙。

    思绪间，两人分开了轻轻触碰在一起的手。

    在两人握手的时间里，程旭东暗中调节了一下袖子里面的物什，他装作整理因摔落与路明非相撞而发生褶皱的袖口。隔着衣服按下小巧的按键，将数据上传到了云端。

    他知道，他的老师何叙将会在这几天整理好那些日常对话，老师会利用他那个堪称bug的言灵分析判断这个女孩是否可疑。

    名叫夏弥的女孩的过去太空白也太简单了，信息之间的错综关系让那些老油条们几乎是马上就发觉了不对劲，这群久疏战场的人闻到了他们熟悉的味道。

    而且【风王之瞳】也不是个简单玩意，如果连这个来自天空与风之王的高危言灵都不好好调查一下，那就不是他们中圌国分部自古以来谨慎礼貌的风格了。

    天空与风之王，分部对这一龙王的相关了解不是很熟，或者说，因为种族历史原因——毕竟中圌国分部已知的历史就没有这位君王的存在，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相关资料。

    模拟两可的神话不能代表什么，只是大洋彼岸的那些人不仅不肯放出他们的过去还甚至修改了历史。

    在被记录下来的全世界范围内的第一次龙王战争——炎黄战蚩尤里，就是由混血种代表了青铜与火之王和大地与山之王，对人类蚩尤发起的战争。

    虽然那时混血种的立场是龙族那边。

    可是，谁会不喜欢一个随时给你道种助你修仙还温文尔雅的老祖呢。

    而且即使言灵无关，程旭东也听说到——这个人的3E考试结果相当有趣。

    一个自家资料上从未出现的言灵加上模糊的背景和有趣的灵视，这份试探任务足以让他的评分升高。

    他和唐逸不一样，对方来自历史悠久的混血种家族，要知道唐宋是中圌国历史上最悠久的混血种自治时期，那段时间里，中原的政权一直把持在混血种手里——在龙族的虎视眈眈下，这可不是件容易事。

    唐家作为中圌国，乃至世界上都鼎鼎有名的混血种家族，小少爷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A级的唐逸多半会在预科毕业后去往卡塞尔接触更隐秘的混血种世界。而他程旭东大概只会在这里呆着做一名执行员，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是了。

    至于那天那场雨里发生的事情，他没有做到的事情，一定让那个人失望了吧。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的一阵音乐打断了他的思绪，程旭东没看屏幕就接通了电话，等了三秒钟，他挂掉了电话。少年对着看过来的、身处这里的S级和A级说。

    “一个推销的。”

    三人简单的聊了一会儿，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路明非用的是叔叔婶婶临走时丢下来的用来联系的手机，这是叔叔现在正在用的。今天上午从餐厅离开后，他们一家三口回家，而他被拉到了“医院”里做入学体检。

    路明非把两串数字记在了便签里面，顺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屋子西边的车库那边，等待他的不是何叙和他那辆修好的车，而是一个穿着厚厚马面裙不漏手臂长腿的女人。

    只是那瘦削的身体有点像躺在床上久病未愈的病人，之前两人见面都只隔了几米，路明非只注意到涂裴这个人很高很瘦，却没想到这样夸张。让人怀疑她跌倒后都能听见骨骼的卡卡声，而不只是倒地的闷哼。

    “过来。”涂裴对他招了招手。

    她化了一个清浅的妆，眉飞入鬓，长发挽起，看起来神色斐然，谁也不会想到她上午还在做所谓的康复训练。

    路明非随她走进车库后，女人走在他前方往后甩过来一件东西，他顺手接住，意外的顺手，一看确实是老朋友——一把沃尔特ppk手枪，口径7.65毫米，初速280米每秒，有效射程50米。李嘉图院长没少背过这些东西，有时候关于武器的知识，也是一种威慑。

    “我看过你的相关资料，你并不是一个体能出色的学生，但是在军训里却是罕见的十枪一百环的学生。”涂裴领他走到一扇卷帘门前，“你那个时候还没有觉醒血脉，很有意思不是吗。”

    这确实，那个时候教官都被他这个不起眼的家伙耍得一手好枪惊呆了。

    灰白的卷帘门一看就是好久没打开，灰尘铺满了全部，像是家庭装了几年的灯泡有一天被取下来时看到的那样。看似的轻薄门通过电能打开，只是门扉上的验证机械被灰尘安家了看不清验证区。

    涂裴熟练地从卷帘门附近的一处阴影里翻出一把刀，不超过20cm的刀身十分小巧朴素。她执刀用刀尖刺向机械右上角的钥匙孔，手腕一转，便听见咔哒一声。

    这么熟练也不知道她干过这种事情几次了。

    涂裴弯腰掀起了门帘，摩擦发出的咔嚓噪声被空旷的车库放大，灰尘从门上飘飘洒落。

    黑暗中看不清室内装修，可以确定的是一个空荡的小房间——并不是堆砌乱七八糟东西的杂物间。

    “大多数混血种的成绩单和身体素质都很不错，而你却完全不一样，技能点在了相当奇怪的地方啊。”涂裴走进这个房间，摸到了黑暗中的灯的开关，“过来。”

    “啪”的一声，光线从房顶撒向房间的各个角落，瞬间刺痛双眼的炽烈光芒有点像黑夜中转角撞到的明亮车灯，视线一瞬间变为白色，路明非下意识闭眼，摸向袖口的折刀。

    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路明非下意识反应过来，抓住了袖子。

    光线刺激后的闪光属于正常情况，眼睛在看到强光后闭上眼后仍能看到很明显的光点，且在闭上眼的情况下能感觉到光点在跟着移动......他的飞蚊症，怎么又出现了。

    还有，自己的应激反应要是一直这样，迟早得出事。

    路明非眨眨眼，快速适应适应光线后看向这个小房间。黑白如同斑马的大型条纹沙发就占了这小客厅的一大半空间，除此之外只有一个饮水机，墙上的几片黑板。

    空间相当宽裕，也意外的很整洁。

    如果内部没有人定期打扫就只能说明有其他入口。

    涂裴已经自然地坐在了沙发上，她双手撑在上面，歪头看他：“也不能说是奇怪，我们与龙族的正面战场上言灵是不会有什么大用的，大多数时候还要用炼金武器洗地。”

    涂裴手指指向了面前的墙，上面挂了一方小小的黑板：“试试吧。”

    上面只有几个词语，“世界树”和“黑王”之间用双箭头连接起来，一上一下。“三|峡”和“北冰洋”单箭头指向“黑王”词条。“唐”“陈”“刘”在“黑王”的下方。旁边还有不少奇怪的乱七八糟的线条，如同闭眼在纸上乱画。

    路明非没有回答她，只是对着黑板上放在中心的词语扣动扳机。

    一阵轰然的巨响声，路明非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重锤击打在胸口。

    淦，装备部绝对改装了吧，绝对做了吧。那柄ppk上传来的后座力让他感觉是刚刚发射了一枚炮弹，路爷爷的身体晃了晃，坐在沙发上稳住了身形。久违的酸涩感从手腕传到身体各个地方，心脏跳动个不停。

    “......”

    他叹了口气。

    这算是年纪大了还是年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