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背后的凶相

第二十六章 蚍蜉撼树

    宋程堂看着站在那儿扎着马尾的苏茶锦,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更显得苏茶锦的脸色苍白。他曾经年少设想过无数种场景,他来接苏茶锦,接苏茶锦离开苏家,回家。今天是宋程堂第一次踏上苏家,这个苏茶锦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却从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缓缓朝着心底的人走去。宋程堂无数次在苏家别墅外面送苏茶锦,那时的他更多的是看着女孩的背影,而一转眼,他的小姑娘却已经长大了,可是,为什么独自站在那儿的苏茶锦,却让宋程堂心中一顿一顿地疼。

    “苏警官,您好。您还记得我吗?”

    沈宸有些生涩冲着苏茶锦笑了笑,伸出手打了个招呼。苏茶锦礼貌地回应沈宸一笑,也伸出手和沈宸握了握。

    “沈小姐,您好。”

    “上次您救了我,还没好好谢谢您。”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的职责。”

    气氛有些尴尬,苏茶锦和沈宸都不是善交谈的人,客气多了就变得有些开不了口。

    “宸宸,我和苏警官还有事,我们先过去了。”

    沈修轻咳一声,出声打断这尴尬,苏茶锦有些感激地看向沈修,随即和沈宸点头颔首,颇有些迫不及待地就抬脚和沈修朝着远离的方向走去。

    感受到身边人的脚步,也听见苏茶锦常常呼出的气息声,沈修突然有些想笑。今天的鸿门宴,身边有这样一个姑娘陪着,沈修第一次觉得还挺好。

    “小锦,小沈。”

    轻松的感觉没有延续太久,苏茂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沈修和苏茶锦心中都下意识一紧。两人同时抬头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苏茂站在二楼楼梯处,神色在灯光的照应下显得有些凝重。

    沈修和苏茶锦抬脚向二楼走去,沈修突然带着些玩笑的语音开口。

    “苏警官,准备好了吗?”

    苏茶锦有些不解地偏过头望了望沈修,沈修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但是眼底却是一片冷冽。

    “不要紧张,沈组长,我在。”

    苏茶锦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想到沈修一直以来的维护,还是禁不住开口安慰道。

    沈修眼角抽了抽,他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地望着身旁的人,女孩抿着唇,眼睛定定望着前方,整个人给人一种要上战场的气氛。沈修有些赫然,到底是谁紧张啊。

    苏茶锦突然感觉头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好多年没有过的感受,让苏茶锦心上有些慢了一拍。

    “苏警官,那一切就靠你了哦。”

    沈修嘴角含笑,不受控制地摸了摸身侧姑娘的头,手心一片柔软。苏茶锦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唾沫,身子有些僵硬,但是还是以肉眼可见的距离走着偏离了沈修。

    而在不远处的宋程堂,倚在壁柱上,低垂的目光却从未远离不远处的苏茶锦身上。看着之前的一幕,宋程堂的眸子暗了下来,收回目光,彻底落回了地上。

    走到二楼,苏茶锦和沈修对视一眼,他们很清楚今天晚上真正的节目,即将开始。

    “关于余晚晚的案子,有些细节需要讨论一下。

    来我书房吧。”

    苏茂看了一眼苏茶锦,苏茶锦看见苏茂的眼神,直接将目光转向一边的沈修,苏茂轻微的叹了口气,三人抬脚向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半掩,推门而入,迎面而来便是浓烈的烟味,苏茶锦下意识皱了皱眉。压下不适,苏茶锦谨慎打量了书房内的情况:除了沈局长以外,书房内还坐着三个男人,其中两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苏茶锦并没有印象,而另外一个看着只有三十来岁的男人,苏茶锦心中却有些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苏茶锦警觉了起来,有了之前马芬蓝的前车之鉴,苏茶锦把那个男人再仔细打量了一遍,深深记住了他的容貌和特征。

    “这是xx局的范局长,这位是xx部的余部长,这位是余部长的秘书。”

    苏茂对着苏茶锦和沈修将在场不认识的三个人挨个介绍一遍,在听到范局长的时候,苏茶锦抬头看了看那个四十多岁一身周正的中年男人,不出意外,这应该是范晨桥的舅舅。而她特意关注了那个熟悉的男人,是余部长的秘书。

    “沈副队长,苏警官,初次见面。不兜圈子了,今天特意聚在一起,本来就是为了案子。范晨桥是我侄子,这个案子证据口供都很清晰,我觉得完全可以结案了,不知道警局这边还有什么考虑。听沈局长说,警局这边案子也挺多,这样浪费我们的警力,不太好吧。”

    范局长斜靠在座椅上,轻轻抬了抬头,目光却带着压迫看向苏茶锦和沈修,说出的话语气也完全没让苏茶锦觉得是商量的态度。

    苏茶锦正想要开口,却突然有个身影晃在了身前。沈修拦住了苏茶锦堵在喉咙的话,脸上依旧带着不达眼底浅浅的笑意。

    “余晚晚杀人案牵扯出来的还有另外案子,所以暂时不能就这样把人交出去。”

    “沈副队长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范局长应该很清楚,范晨桥强奸案的调查还没结束。”

    沈修的话一出口,整个书房的氛围瞬间降了下来,范局长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沈局长,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做事吗?”

    范局长并没有再继续和沈修交谈下去,转了个目光,将话头落在了在场的警察局长身上。

    “沈修,好好说话。”

    沈局长轻咳一声,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敲打性地告诫了沈修一句。

    沈修来不及答复,苏茶锦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了起来,伴随着后侧人向前走来的脚步声。

    “年不年轻我不知道,但是范局长可能不太熟悉,我们警察都是这么做事的。”

    听过苏茶锦的话,范局长这才将目光正视到面前的人身上,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范局长有些没能克制住地笑了笑,苏茶锦和沈修脸上却都冷了几分。

    “苏家小丫头,这个世界可不向你想得那么简单。”

    没等到范局长的话说完,苏茶锦顺当接了下去。

    “这个世界也不像你想得那样。”

    苏茶锦直接地没有转圜,就连苏茂都忍不住抬眸望了苏茶锦好几眼,苏茶锦却无视左右,一双眼睛定定望着范局长。

    “少年人的胆气是好东西,但是不是每个年轻人都年少。成人的世界,权衡的更多是利弊。

    警局每年都会有新的实习生来,但是警局的职位只有这么几个,苏警官能懂我的意思吧?

    苏小姐,你的父亲很聪明,我想,你也应该是个聪明人。”

    今天来会遇到什么,其实苏茶锦和沈修都清楚。苏茶锦知道,比起直接恶语回绝,委婉拒绝的方式更好,今日留一线来日好相见。可是,在苏家看见宋程堂的那一刻,苏茶锦心中却升起了一把利剑。能站到这里的苏茶锦和沈修不同,她每走一步靠的都只有自己。十年求学寒窗苦读,对于普通孩子来说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是在警局的余晚晚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杀人的罪,苏茶锦会让余晚晚认,可是她同时也想让余晚晚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些坚守有些值得。苏茶锦不希望,自己成为幼年时痛恨的人,她不想让程堂失望。

    “我从小就不太聪明,费了劲儿地读书,成绩也只能达到普通。拼了命地想好好生活,却总是被命运迎头一击。好不容易长大了,有了一次成为甲方的机会,我想让余晚晚能够幸运一点。”

    苏茶锦的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带着点黄光的灯光下,女孩的面容显得格外清脆。沈修看着苏茶锦,她独自站在那儿,明明是和自己同一想法,沈修却有种抓不住的无力感。身旁的姑娘,所坚毅的决心,所表达的念头,让沈修心中有那么一丝动容。

    “你觉得小小的浪花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苏警官对于这个世界看得太浅显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赌上自己的前途和未来,有必要吗?”

    “蜉蝣尚能撼树,范局长到了现在还只想着掩盖过去吗?如果在一开始范晨桥作恶的时候,你们能够制止,能够教导,也许他还活着。”

    “苏茶锦!我家孩子是受害者,他命都丢了,死了你还让他不得安生,你到底想干嘛?”

    “我并没有针对范晨桥,我只是想还一个真相。杀人的罪余晚晚逃不掉,但是范晨桥犯过的罪,也不会因为他死去而被擦掉。”

    “好笑,真相。你知道什么是真相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才是真相。这个世界权势在的那方就代表真相,不是看在沈局长和你爸的面子上,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查不下去。”

    “这个世界拥有权力的只有那么一小部分,大部分人是像苏晚晚这样的普通人。是他们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斑斓多彩,他们才代表了真正的权利。你今天可以阻止我,但是你阻止得了成千上万的人吗?”

    “天真。每天都有新的头条,市民的新鲜感太快了。你想用舆论也要想想,这个舆论能坚持多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你期望人们投入多少精力去关注?”

    说完这话,范局长似乎不够,鼻子轻蔑地哼了一声。苏茶锦却有些沉默,她突然想起从前程堂给自己念过的一首诗。

    “在德国,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

    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徒;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出自:马丁·尼莫拉的忏悔诗《我没有说话》)

    沈修看着苏茶锦沉默不语,皱了皱眉,他正想开口,却听到旁边之人极其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莫名的,沈修闭住了嘴,下一秒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范局长,在高处待久了,可能不太了解大多数的普通人。

    这个世界,没你想得那么好,但是也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苏茶锦最后一句话,就像重锤,沈修只觉得呼吸有一瞬间的止住。

    “程氏集团给警局注资了吧,这笔钱可以买很多警局现在没有的设备,可以投资很多技术。”

    苏茶锦有些诧异,范局长突然开口提到这样的话题,但是她直觉,可能投资有问题了。她并不开口,只是望着范局长,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和平稳,等着他继续开口。

    “这位余局长,是批准这笔投资的人。当然,也是可以随时中断合作的人。

    警局获得这笔投资,对于接下来所要发生的案件分析能起到多少关键的作用,不用我多说了。苏警官觉得,为了这么一个没有未来的杀人犯,搭上更多人,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义?沈副队长呢?就这样眼看着自己手下的人胡来吗?”

    苏茶锦的选择代表了苏茂的站队,而就苏茶锦目前的表现,很大可能选择了余晚晚那边。对于范局长而言,更重要的是沈修,即使苏茶锦站了对面,只要沈修站在他们那边,那么沈局长的立场就很明显了。

    范局长的话说完,苏茶锦就明白了,这个看起来和案子没有一点关系的余局长和他的秘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重要的场合。这场博弈的球在苏茶锦和范局长之间一抛一回,最终落在了沈修的手上,苏茶锦偏过头看着身旁的人,手心下意识紧握。

    沈修在这时偏过头看了看苏茶锦,目光交汇,苏茶锦看见身侧的人笑了笑,这笑和进书房时挂在脸上的笑不同。耳边响起沈修的声音。

    “我没有那么厉害,能给全市的人做决定。这笔投资对于警局是好事,但是这么多年没有这笔钱,警局的案子也破了。

    范局长,这个世界上,真正重要的是人。

    我也不是什么神仙,不公平的事情都要管,我也管不过来。但是余晚晚的案子,既然撞在了我手上,我就一定不让警局的同僚寒心。”

    沈修说到这儿,脚步往前,一闪身立在苏茶锦的面前。

    我是专案组组长,苏茶锦是我的组员,她的所有决定我都知道,也是我的意思。您如果真有意见,还是先对我动手吧。

    这就是我们警局在余晚晚案子上的态度,您能理解吗?”

    话说到这儿,沈修最后那句话,更是直白表明了A市警局的态度,就算是苏茂和沈局长,也没有转圜的地步。范局长一直平静的脸上第一次遮掩不住了怒意,他定定看了看沈修和苏茶锦,目光再扫视过苏茂和沈局长。

    “铃铃铃——”

    安静的书房内手机铃声就像一个惊雷,炸破在场每个人的心中。范局长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沈修没放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范局长接过电话,没有开口,整个通话过程不超过10秒钟,但是沈修能感觉到,挂断电话后的范局长那遮掩不住的滔天怒火。沈修对那突然而来的电话留了心思,那通电话究竟说了什么?

    “哼,今天这是给我设了局?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厉害得很了。”

    范局长挂断电话丢下这句话,径直走出书房。一同而来的余局长和秘书倒是没有表现出愤怒与生气,反而同沈局长笑着打过招呼,也欲离开。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就在余局长和他的秘书走过苏茶锦身侧的时候,苏茶锦出声,拦住了秘书。然而让苏茶锦没想到的是,对于她的举动,那位秘书没有表现出诧异,反而是苏茶锦的话才刚刚开口,他便出声打断了。

    “苏警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我是余国智。”

    余国智...听过回答的苏茶锦愣在了原地,余局长和余国智没有停留继续抬脚向外走。

    “小智,你认识她?”

    “恩,认识。多年前的老朋友。”

    余局长和余国智的对话飘来,声音越来越小,沈修听得很清楚,他有些疑惑地望向苏茶锦。

    “余国智,也是‘8.12’当年的幸存者。”

    苏茶锦的声音有些颤音,每个字却清清楚楚传入沈修的耳边。又是‘8.12’,自从苏茶锦回来后,这个过去了七年的案子却数次被提起,苏茶锦觉得,背后的那双手,似乎在织一个大网,将所有人都圈盖进去,无一逃脱。

    “怎么了吗?”

    沈宸的声音响起,拉回宋程堂放在手机上的视线。

    手机显示内容:“关于对A市警局的投资有些变化,还请宋总经理会面茗香居。”

    宋程堂冲着沈宸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公司有点事,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好,你注意安全。”

    茗香居

    宋程堂和顾森来到雅间,推开门进去,月光洒落一地,站在窗边的人转过头,冲着宋程堂微笑,他的面容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清秀,这正是在半个小时前,冲苏茶锦说出好久不见的,余国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