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激怒
清越的声音,如泉石相激,却异常坚定。
张恒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清哑。
清哑平静的眼眸中隐现愤怒,还有不耻。
她才不信谢吟月拦住自己细数与方初之间的点点滴滴,就为了向她证实方初有多爱她郭清哑,并因此弃谢吟月如敝履。
谢大姑娘不会如此无聊的。
不要问她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不对。
谢吟月眼看清哑成功被她激怒,体会到的却不是快意,而是锥心蚀骨的疼痛——
郭清哑,她觉得方初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郭清哑,她觉得方初断手退亲是敢为天下先!
她如此推崇他,正如他同样推崇她!
他们没有直面交集,却彼此惺惺相惜!
她直言不讳地当着她说出这番话,毫不担心被人诟病,因为她一直以来独立特行、超凡脱俗,在她眼里,她谢吟月就是卑劣的!
“敢为天下先?”谢吟月轻笑,笑声有些刺耳,“姑娘说得好!当日得知夏家向郭家求亲后,他命人叫我出去,说若我不去,便永不再相见。我去了。见面他便指责我,说我弄手段陷害姑娘,直言要退亲。然后他就去府城了,为姑娘谋求荣耀去了。”
她又喋喋不休地回顾起引发方初退亲的前兆。
清哑心中一动,想起去年回乡的那个早晨,在桥上遇见方初,她兄妹因为夏家逼亲的事,都对他说了些愤激的话,他当时确对大哥说要与谢家退亲,正和谢吟月眼下所言相符。
当时他就是赶往府城去的吗?
她且不答言,且看谢吟月到底想干什么。
谢吟月直直地盯着清哑,似愤恨,又似嘲弄,还有感伤,“待他回来,夏家已经宣告纳姑娘为妾。他便疯了!请了父母和舅舅去谢家立逼退亲。待方伯父说出断手出族的条件,他便拔刀斩去手掌。你是没看见,流了好多的血啊!那半截手掌掉在地上,还蹦了下……”
随着她的述说,清哑觉得当时情形历历在目,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更被谢吟月嘲弄、怨愤的口吻激怒了——
身为方初曾经的未婚妻,她不是应该痛苦难受吗?
怎么还有心情把这件事拿到外人面前说?
还说得这么仔细!
她再忍不住,一把搡开细腰,逼近谢吟月。
两人个头差不多高,这一靠近,几乎鼻尖相触。
她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睛上,盯着谢吟月的瞳仁,直射她灵魂,激动道:“不管你想干什么,都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含沙射影怪他移情别恋,不过自欺欺人。你我心知肚明,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在别人面前装就罢了,别在我面前说这些!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更瞧不起你!!!”
细腰等人都愕然,没想到姑娘能说这么多话。
谢吟月努力克制微颤的身体,淡笑道:“姑娘如今是御封的织女,当然瞧不起我这个手下败将。我也并不敢自欺。他觉得我心性鄙薄,推崇姑娘高洁,所以对姑娘情深不悔,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清哑深深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谢吟月一直不喜欢她的眼光,太纯净了。
但她坚持不退让,因为她觉得自己也是坦然的。
可是,心底那一丝不自在从何而来?
“是我历练还不够坚强,谢家如今又处于劣势,所以才会这样。”她暗道,却不去想当年郭清哑还是一介村姑之时,就昂然面对三大少东,毫不退缩和卑怯的情形。
清哑和她僵持了一会,忽然轻声道:“方少爷断手后去了乌油镇。一度生死不知。他的小厮碰见我,请我去为他弹琴,希望唤醒他。我弹了大半天,他才醒来。那时候,我很看不上他,觉得他为了退亲断手,太不理智太不顾后果。现在——”她顿了一下才道——“我要告诉你谢吟月:我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为什么会这么做,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理解。
她伸手扒开谢吟月,从她身边挤了过去。
谢吟月神色终于崩裂,以至于被她扒了个踉跄,退到一旁。细腰细妹和张恒从她身边鱼贯通过,她也没反应。锦绣慌忙上来扶住她。
细腰走过的时候,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细妹孩子气地对谢吟月翻了个白眼。
张恒则深深地看了谢吟月一眼,也走过去了。
他们走后,谢吟月才回过神来,佝偻身子站不稳,吓坏了锦绣。
她扶着谢吟月在栏杆边坐下,劝道:“姑娘何苦跟郭姑娘置气!”
她根本没听懂谢吟月和清哑间的对话,在她看来,姑娘就是在跟郭姑娘发泄怨气,结果反被郭姑娘气着了。
谢吟月满脑子都是清哑弹琴唤醒方初的情景,心中尖锐疼痛。
这件事,本是清哑不经意间说出来的,却给了她致命打击。
正在揪心挖肺地难受的时候,从湖下石阶上来一个人,却是韩希夷,走到她面前叫道:“谢姑娘!”一面目光探究地看着她。
韩希夷是循着清哑追来的
他坐船在湖面向她靠近,谁知到柳堤这处亭下,就听见上面两女说话,他不由得就愣住了,一时进退不得,听了几句。
清哑走后,他本想去追清哑的,然想了想,还是先上来找谢吟月。他想弄明白谢吟月为何要对清哑说那些话。
谢吟月见他神情,便问道:“你都听见了?”
韩希夷没有回答她,却问道:“姑娘何苦跟郭姑娘说这些?姑娘和方兄之间的事,郭姑娘并不知情。姑娘不会以为……”
不会以为是郭清哑抢了方初吧?
他虽未说出来,但谢吟月听出来了。
他很不悦,不喜她把郭清哑牵扯进来。
她自嘲地笑道:“是啊!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都退亲了,何苦又跟人说这些!可是我一看见郭姑娘,我就想起他来。想起他对我的无情,还是为了郭清哑,我就忍不住要说。谁知……结果弄得自己更难受。竟然是郭清哑救醒他的!也对,她弹的琴,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灵丹妙药,便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听见这琴声,他也会缩回来的!”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被打击,哽咽不止,珠泪滚滚而下。
原来是这样!
韩希夷微微叹息。
半响才低声道:“郭姑娘心性善良,当然不会见死不救。倒是方兄他……你这样放不下他,何苦来!”
上次去清园,他看得很清楚,方初可是一点不后悔退亲。
谢吟月道:“我也恨自己,竟是这般没出息。”
韩希夷不知如何劝慰她,又惦记去追清哑,便想告辞。
谢吟月瞅见他神色,知他心思,目光一黯。
她擦了眼泪,对他微笑道:“韩兄是来找郭姑娘的吧?你快去追她吧。我已经好多了,没事了。你刚才也听见了,郭姑娘对我成见颇深。若她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怕是要误会你。往后,咱们还是少来往为妙。郭姑娘是个单纯的女子,你既心仪她,就好好用心待她吧,别让她难过,千万别像他待我一样。”
韩希夷本能想解释,又觉得无可解释。
他便道:“那我便告辞了。姑娘还请宽心些。”
说完转身向亭外走去。
走得很慢,似乎在踌躇犹豫。
等到亭外,复又旋身回来,郑重对谢吟月道:“记得当日姑娘曾对我说,若是我心仪郭姑娘,要娶她,便立即收手,不再对付郭家。今日我便告诉姑娘:郭姑娘乃我心之所系,今生都要护她周全,还请姑娘能放下昔日恩怨。”
谢吟月呆呆地看着这个曾倾心爱恋她的男子。
还是那么潇洒随性,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并未指望他能爱她一辈子,终身不娶。
曾经,她也希望他能找到属于他自己的良人。
如今,他终于找到了!
他爱上了郭清哑!
可她却很想知道:在她和郭清哑之间,他到底更爱谁深一些?
若是此刻她愿意嫁他,他会舍了郭清哑回头吗?
她不敢想,不敢试。
她轻声道:“韩兄以为,如今是我不肯放过郭家吗?”
——是郭家不肯放过谢家吧。
韩希夷道:“姑娘,郭家其实是厚道人家。”
他固然不相信方初所说的,但却清楚一个事实:谢家走到如此境地,实在怨不得郭家。
谢吟月失笑道:“郭家厚道?”
那晚大火逼出光身子的谢吟风算怎么回事?
韩希夷双目炯炯地看着她,带着淡淡微笑。
那次的事件虽然严重,却是谢家人先陷害郭家兄妹性命在先,更不要提被杀的江明辉了。
谢吟月很快明白他心意,心疼难忍,恨意无边。
她强笑道:“韩兄也以为我是恶毒的女子?”
韩希夷摇头,叹道:“姑娘,以前种种恩怨无需再提,何不朝前看?姑娘放不下方兄也在情理之中,然总这样也于事无补。我等世家谁不是几经风浪!姑娘若是能放下和郭家的恩怨,将挫折当成历练,就凭姑娘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终有一日能再度崛起。那时,姑娘所为必能令方兄心动。就算不能再续前缘,也能解开心结。”
他没有意识到,他这样劝谢吟月,等于信了方初。
谢吟月也没有生气,她被“再度崛起”四字打动。
到那一天,她很想看方初是何表现。
她要看到他悔不当初的模样!
她双目盈盈,凝视韩希夷半响,才道:“谢谢你韩兄!如今也就你肯这样劝慰小妹了。请韩兄放心,小妹定不负这一番鼓励。”
说完,起身对他福了一福。
韩希夷虚抬手臂,笑道:“你肯听便好。那我走了。”
这次的脚步轻松许多,也急切许多,想是为了追人。
谢吟月走到亭边,从青藤缝隙看下去,看见他上了船,往前方追去,她微微笑了,笑得很云淡风轻。
“走吧。”她回身对锦绣道。
于是主仆二人沿着长堤慢慢往前走去。
再说清哑,接连穿过几间绿亭来到外面,柳堤两旁花草如锦,蝴蝶翩翩飞舞,她却没了赏玩的心思,脚下匆匆往前疾行。
细妹忙赶上去问:“姑娘,走这么快去哪?”
清哑停住,回头四下看了看,道:“我们的船在哪儿?不逛了,回去吧。”
张恒忙道:“船在东边等。不如咱们租条船过去。”
清哑点头,他便下去柳堤租船了。
上了船,清哑一直沉默。
之前她也不说话,但她会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满脸兴致,眼下却与之前不同,对周围一切置若罔闻。
细腰见她这样并不劝,反催张恒安排快划,早些回家。
张恒早留心到了,根本不用她提醒,已经在催船家了。
就这样,别的船都是慢悠悠地在水上漂,独他们的船如箭一样向前****,转眼就超越其他船,然后又被其他船遮挡。
韩希夷便知道她方向,也追不上了。
再一想,追上也无用,追上也不能破坏她定下的“不许”。
想起她定下那些“不许”,还要他自己想主意赢得她芳心,不禁摇头失笑,自语道:“我竟不知自己这么笨呢!”
口气却是愉悦的,喜欢这样被她为难。
傻傻地独自微笑一阵,又想起刚才谢吟月的话来。
郭清哑与谢吟月不和,他确实应该和谢吟月少接触,以免惹郭清哑不快。其实也无需刻意回避。他虽然和谢吟月是朋友,到底男女有别,以前有方初这个谢吟月的未婚夫在,彼此见面自然无碍;现在,方谢两家退亲,他也和方初闹翻,自然不该单独找谢吟月。
丢下这个问题,他又想:
到底怎样才能让郭姑娘答应呢?
总不能老是吹箫吧!
父亲……还能等多久?
他慢慢敛去笑容,怔怔地坐着。
忽又想起夏家来,他悚然而惊: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郭姑娘的麻烦还没去呢,夏家正虎视眈眈,郭家因为专利频频出事,他嗅到阴谋味儿。
“小秀,咱们回去!”他叫道。
“是,少爷。”小秀对于少爷最近行为颠三倒四已经习惯了。
※
再说清哑,回到家便看见严未央帖子,请她带巧儿明日过去做客。这帖子是墨玉亲自送来的,留下话说,她家姑娘想在出嫁前见见郭姑娘,请郭姑娘过去住几日,陪着说说话儿。
清哑心中一动,回信答应了。
次日,她便带巧儿去了严家。
见面欢喜自不必说,严未央先安顿了她,又忙着为她引见她母亲,还有一些亲戚,都是为她出嫁早早赶来的,有堂姐妹,有表姐妹等。
清哑一一认了,也有说得上话的,也有疏离的。
等无人时,两人叙话,清哑问:“紧张吗?”
严未央噗嗤一声笑了,道:“不紧张。”
跟着又道:“就是这事那事的,我心焦的很。”
清哑抿嘴笑道:“这还不是紧张!”
严未央悻悻道:“那也是她们逼的。你不知道,好些个规矩,我听得烦都烦死了。我娘还直说我跟野马一样,没规没矩的,还整天逼我,说怕我嫁过去丢人。我所以接你来说说话,不然我都要疯了。昨天纹表妹被我烦了一天。”
清哑顿了下,问道:“方少爷会不会来?”
严未央道:“方少爷?你是说方初,大表哥?”
清哑点头道:“是方大少爷。他被赶出方家,那你出嫁严家请他吗?还是你们大家子规矩,他这样被出族,所有亲戚都不认他了?”
严未央没有回答,盯着清哑看,目光古怪。
清哑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严未央反问:“你担心他?”
清哑想了想,点头道:“嗯。”
严未央不料她回的这样干脆,倒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