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刷牙睡觉吧。”

    林渐把牙刷拣起来塞给紫阳、皂化。

    紫阳对着镜子，一边刷牙，一边流泪，本来就鼻青脸肿的他身上多了一道道的口子，血流的倒不是很多，就是贼疼。

    林渐问他：“怎么又哭了？唉。两个人打不过一个人，也是可以原谅的嘛。谁叫他是剑道仙尊呢。你们是没看到那天在海上，他踩在鲸鱼头上，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比刚才那几下可狠多了。什么？不是因为这哭的？捅到嗓子眼了？”

    紫阳说：“牙刷的味道不对，有股怪味。”

    林渐说：“怪味正常的。刚才你们仨打成一团，牙刷不是掉地上了吗？你不是踩了一脚吗？一定是你的脚气。”

    紫阳想想，要是自己的脚气，那还可以忍受，继续刷。

    皂化在边上笑出声。

    紫阳侧目看他，皂化脸上的伤比紫阳还多，可是笑得很开心。

    林渐问皂化：“刚才就数你被玉虚打得最惨，你为什么这么开心？是因为乐观的品质吗？”

    皂化用力刷牙，嘴角全是泡泡，脸上的伤口像鞭子抽过似的，一道一道轮着疼过来，可他还是止不住的开心：“牙刷是我踩的。”

    呕——

    紫阳抱着马桶疯狂漱口。

    “哈哈哈哈嗝——”皂化笑到打嗝。

    林渐一边帮紫阳拍背，一边跟皂化说：“忘了跟你说了，刚才你们打架的时候，你的牙刷掉马桶里了，是我帮你拣出来，重新挤了牙膏。”

    “哈哈哈哈呕——”紫阳笑到吐。

    皂化抱着洗脸槽疯狂漱口。

    这俩难兄难弟真是做什么事都一起。但好歹是笑了。

    林渐推开一半的门，跨出卫生间，走到一楼。

    一楼没有人，除了鱼缸里的鱼在游。

    林渐抬头，果然玉虚又站在冰箱上，一身倨傲之气，静观游鱼。

    林渐叹气。就像加了一整天班回家还要带二胎的老母亲，好不容易哄完二胎刷牙洗脸睡觉，刚躺下来，发现又少了个三胎流浪在客厅冰箱上不肯睡觉。

    “他们俩好歹也是仙尊，一见面就把他俩打得这么惨，是不是不太礼貌？”林渐委婉地问。

    “连我都打不过，也配叫仙尊？”玉虚淡淡道。

    “呸！什么叫打不过！那是我一时不察，被你冷剑暗算！任何一个正直的男人都不会一见面就痛下杀手！哦，忘了！你长得这么漂亮不算男人！”紫阳叼着牙刷冲到二楼楼梯口，一边叫皂化拉住自己，一边冲玉虚叫嚣。

    玉虚剑眉一挑，目射寒光，却没动手的意思。

    皂化拍拍紫阳，示意轮到他了。

    紫阳退后，用力拉住皂化，皂化冲玉虚叫嚣：“要不是怕弄坏了恩人的门，等我激活离火赤龙法阵，早把你烧得里嫩外焦！”

    玉虚一抬步，皂化瞬间后撤，变成紫阳在前面顶着。

    紫阳回头看皂化，眼神中满是被背叛的绝望。

    还好玉虚只是拾阶而下，来到鱼缸旁，并没理会他俩的挑衅。

    紫阳松了口气，抹掉额头冷汗，准备再甩句狠话，找回点面子，就回去睡觉。

    玉虚看着鱼缸边的鱼食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林渐：“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鱼食箱里？”

    “仙丹。准确地说是培元丹。已与鱼食混化为一，挑不出来。你有本事把它挑出来呀！”皂化躲在紫阳身后说。

    紫阳严肃地转头跟皂化说：“你放狠话能不能别藏在我身后？他还以为是我说的！”

    玉虚看了一会儿，问林渐：“恩人，上次分别时，我送你的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林渐认真回忆，说：“我只记得帮你交了罚款。”

    玉虚徐徐吟道：“唯剑之外，再无他物。”

    他并指如剑，向前一划，太阳般的光芒如洪水漫出瞬间淹没鱼食盒，林渐闭上眼，再睁眼时，鱼食盒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台面上一层薄薄的青灰。

    林渐目瞪口呆，紫阳、皂化也是一样。

    玉虚袍袖一拂，呼的一声，青灰分成两处，一处纯黑，一处纯白，宛若棋盘般，整整齐齐。

    “剑分清浊，不斩仙丹。恩人，你可以挑了。”玉虚又站回到冰箱上，背负双手，静观游鱼，超然妙悟，虚明混融。

    皂化和紫阳下楼。

    皂化轻轻一吹，黑灰皆散，空无一物。

    皂化看紫阳，紫阳也轻轻一吹，白灰皆散，还是空无一物。

    林渐看呆了，问紫阳：“仙丹呢？”

    紫阳嘴唇哆嗦：“都灰灰了。”

    皂化暴跳，一手拉住紫阳，一手拉住林渐，叫他俩一定要拉紧自己，不要让自己宰了玉虚这乌龟王八蛋，然后冲冰箱上的玉虚叫骂：“不斩仙丹个屁！下手不知道轻重！老子辛辛苦苦不眠不休炼制而成的固本培元丹全被你毁了！有种你从冰箱上下来，让老子跟你大战三百回合。要不是他们拉着我，我早用离火赤龙真意将你熬成汤汁！”

    皂化抽空回头叮嘱林渐：“恩人，拉紧、拉紧！”

    林渐松手，示意我没用力，你都站得很稳。

    皂化赶忙拉住林渐的手，叫他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松手，否则场面会十分血腥。

    玉虚低头看手，也有一丝惊诧：“功力居然又精进了！”

    林渐已经在打哈欠了，劝皂化：“别气了。一剑灰灰的仙丹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仙丹，先去睡觉吧。有事明天再说。那个，孽畜，一楼靠里还有个房间，你睡那吧。”

    皂化见林渐走了，只剩紫阳一人，拉不住自己这一身的暴躁，就躺回沙发，说要催起离火赤龙法阵，幻化出三条赤龙，烧死玉虚。

    然后躺上去，就呼呼睡着了。

    紫阳看看冰箱上那人，说一个正直的男人不会打扰别人的睡眠。明天再找你算账。

    紫阳回房间了。

    楼下总算安静。

    林渐躺下来，枕着双臂，看窗外的月亮，突然想到一件事：家里好像很久没像今天这么热闹了。

    ……

    第二天早上，林渐是自然醒的。一睁眼，就是耀眼的阳光，变成碎玻璃钻进人的骨缝里，催着你早起。

    家里很安静。一楼、二楼都是。

    林渐走到一楼，吓了一跳。

    紫阳坐在餐桌旁玩手机，皂化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玉虚站在冰箱上背负双手看鱼。

    三个人都没发出声音。

    林渐下来，也没人动。

    林渐走到餐桌边，看看紫阳，再看看桌上的火锅。

    唉，一家三个仙尊，连个碗都不收拾一下。

    火锅汤料又腻，放了一晚，很难洗啊。

    林渐收拾碗筷，拿去厨房洗了。

    一楼响起了水声，搓筷子的唰唰声，碗碟碰撞的叮叮声，多了几分生气。

    艰难地洗干净碗筷，把火锅料倒了一大垃圾袋，拧起来系紧，放在门口，装得太满，动不动就倒下来，林渐还特意找了几次角度，斜在门上才算安稳。

    这个时候他就不由地想念起那个尽职尽责的墨镜男，如果有他在的话，肯定会顺手把垃圾袋拎出去扔了的。

    收拾好后，接下来就要考虑一个重要的问题。

    早饭吃什么？

    林渐问紫阳，紫阳想了想，说小马煎饼一个，夹油条，哦，对了，再加碗稀粥，白米粥就好了，昨晚太生气，动了肝火，早上起来嘴上有泡泡。

    林渐问玉虚，玉虚说随便。唯剑之外，再无他物。林渐说那你吃剑去吧。玉虚说等等，两个肉包就好。林渐问不要点喝的？玉虚说豆浆，加糖，谢谢。

    林渐问皂化，皂化说我感冒还没好，吃清淡点吧。林渐说嗯。皂化说我要一碗南瓜燕麦粥，培根蔬菜炒饭，黑咖啡，还有——冰糖雪梨汤。简单点就好，对了，还有水煮蛋一个，配醋就好。我喜欢蘸醋吃。咦？恩人，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饭要好好吃，早饭更要好好吃，我昨天那么辛苦，今天早饭吃好点不算过份吧？

    林渐继续用“那种”眼神看皂化，皂化终于感受到了恩人那内蕴的火气，看看紫阳，又看看玉虚，马上改口：“水煮蛋不用了。”

    林渐看皂化，皂化忍痛说：“醋。醋不用了，还有冰糖雪梨汤——”

    林渐继续看。

    皂化：“南瓜燕麦粥。”

    林渐的眼神越来越凌厉。

    皂化也越来越果决：“燕麦粥。不。粥！不！开水！不！水！水！我早餐喝杯水就好了。排毒养颜，一身轻松！”

    林渐如钢的眼神倏然化成绕指柔情，看得皂化都不好意思了，他表扬皂化，比贡献不比享受，境界很高啊。

    皂化微笑。一大早就能得到恩人之喜悦，当然开心。

    紫阳马上跟进表态：“我也喝水。自来水就行。”

    然后皂化、紫阳、林渐齐齐看向玉虚。

    玉虚俯视鱼缸，好像要赛出风格，比出水平，只能找鱼缸里的水才能胜紫阳一筹。

    哼。吃个早饭也能卷。

    玉虚跳下来，开门，说：“我去买早餐。”

    紫阳反应最快：“小马煎饼夹油条，白米稀粥加榨菜。”

    皂化打蛇随棍上：“南瓜燕麦粥，培根蔬菜饭，黑咖啡，雪梨汤，水煮蛋，小香肠！”

    林渐相当鄙视紫阳和皂化的行为，就像一个孤高的人鄙视大学舍友说出去吃饭时沉睡不醒的舍友突然开始报菜名要求带饭一样，他说：“以上两份。顺便把垃圾扔一下，谢谢。”

    玉虚深深地看了林渐一眼，带上垃圾走了，很快窗外闪过玉虚骑电驴风驰电掣的身影。

    然后一楼安静下来。

    紫阳继续玩手机，皂化继续刷手机。

    大家似乎都默契地等早餐吃完，再开始聊聊三仙尊如何报恩的事。

    过了一会儿，玉虚就带着热腾腾的早餐回来。林渐一袋袋地解开，紫阳一袋袋地分配：“这是你的，这是我的。小香肠给我尝一口可以吗？我拿榨菜跟你换。”

    “呸！煎饼分我一半。”

    “四分之一。”

    “三分之一。加油条。”

    “好。成交。”

    紫阳熟练地和皂化达成交易，玉虚问林渐有没有插线板。

    林渐问你吃早饭就吃早饭，要插线板干嘛？

    玉虚说给电瓶车充电。

    林渐说没有。不过你可以把电瓶车推进屋里充，冰箱后面还有一个插孔。

    玉虚说哦，把包子放下出去了。

    林渐看着满桌的早饭，有粥有饼有饭有蛋，比老爸葬礼上吃得还丰盛，差点感动得流眼泪，一时都不知该吃哪个好，最后还是把包子吃了。

    一边吃包子，林渐一边问紫阳、皂化：“仙丹的事就算了，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皂化正在喝粥，呼噜噜，紫阳正在吃煎饼，还是紫阳的反应快，说：“继续报恩啊。”

    皂化点头，拿煎饼蘸黑咖啡吃。

    林渐劝紫阳：“三大恨你不是都报完了吗？”

    紫阳摇头，差点把煎饼里的油条甩出来：“仙缘大恩，又岂是三大恨能报完的？而且——他能报，我为什么不能报？”

    紫阳看皂化，皂化说：“玉虚都能回来继续报恩，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报？”

    林渐很无奈，一般都是客人要求加钱续钟，怎么这情形倒像是反过来？

    “你们不报不行吗？”

    “他不报我就不报，他报我就报！”紫阳和皂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这时玉虚回来，推着电瓶车到冰箱边。林渐问他：“孽畜，你这次回来还是要继续报——你别把电瓶车放冰箱上啊！”

    玉虚扛着电瓶车跳到冰箱上充电，林渐赶忙叫住他，问他为什么。你喜欢登高，你家电瓶车也喜欢登高？

    玉虚扯了扯线，说线不够长，冰箱一边是墙，一边是鱼缸。不放冰箱上面，你叫我怎么充？

    林渐无语，好像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坐下来看，冰箱上长出一个电瓶车，电瓶车上又坐了一个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算了算了，先吃早饭，先吃早饭。

    林渐精疲力尽。玉虚跳下来，眼睛一扫，突然怒喝：“谁吃了我的包子！”

    紫阳、皂化一起指林渐。

    林渐很烦，“孽畜！吃你一个包子怎么了？”

    玉虚马上谦让起来：“随便问问。恩人的仙缘大恩我几世都报不完。区区一个包子，你喜欢吃就再吃一个。”

    林渐扫视三个仙尊，一个站在冰箱上的电瓶车上吃包子，一个拿水煮蛋蘸咖啡，一个拿夹了榨菜小香肠的煎饼啃。

    “你们三个真要继续报恩？”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报恩。”

    “一个男人只有通过报恩才能彰显其正直的品质和坚固的道基。”

    “除剑之外，就是报恩。”

    “能给老公报恩，我真是太幸福了！”

    三仙尊的回答一点都不让林渐意外，只不过——

    林渐敲紫阳的头：“报恩就报恩，你叫我老公是不是过分了点？”

    紫阳抱头，委屈地说：“我没叫啊！”

    林渐看向皂化，皂化拼命摇头：“不是我！我有底线！”

    林渐抬头看玉虚，玉虚不说话，脸色异常凝重，看向二楼楼梯口。

    林渐和紫阳、皂化一起扭头去看。

    二楼楼梯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人，背着晨光，撩臂整理头发，阳光从发隙间筛落，像乌云筛出一夜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