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玄君

第十四章·杀人

    李星渊醒了。

    他睁开眼睛,茫然四顾。

    周围只有一片雪落无声,杳杳寒山。

    晚上的囚龙山中,只有一只寒鸦在啃噬着陈芥子的尸体,看到李星渊醒来,那寒鸦也半点不怕人,只是歪过头来看他一眼,便继续啄着那陈芥子的眼睛,没多大功夫,就将一只眼球啄了出来。

    李星渊踉跄着站起身,拂去自己身上的那一层白雪,冰雪虽冷,可他的身体却感受不到一点的寒意,他抬起手掌,看着那白玉一样精巧的皮肤,有些茫然的不知道自己究竟算谁。

    那那团清气?是李星渊?还是这具尸骸上诞生出一点灵性?

    父母兄弟皆死,自己未来又要往哪里去?

    天地浩渺,可却好像没了他的容身之地。

    李星渊觉得此时自己或许应该觉得悲伤才对,但他那空落落的心里依旧没有半点的起伏和反应。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还有着一个大洞,那头鹿的心脏还在里面。

    只是跳动的力度小了许多,若有若无。

    他终究不是那团自由自在的清气。

    李星渊哈了一口气,那气竟然有了温度,在空中散成了一团白雾。

    然后李星渊便低头看向了陈芥子的尸体。

    在梦里,小道士讲经的时候提起过,修士到了金丹这个阶段,便不那么容易死了。

    一身的修为魂魄都在那一缕金丹上,只要金丹不灭,那修士有的是法子重塑肉身。

    也就是说,陈芥子还没死。

    李星渊的仇还没有报完。

    不知为何,李星渊心中竟然泛起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欣喜,他抬起头来,在风雪当中确定了下山的方向。

    他不敢再拿那柄刀,害怕是陈芥子为了取信于他而设置的障眼法,又害怕那真的是地母神恩赐,如果就放在这里会让地母神不悦,他毕恭毕敬的跪倒在地,在雪中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才站起身,下山去了。

    数日之后。

    离囚龙山最近的一座凡人城郭门口。

    和村子一样,凡人城郭也必须要依附着地母神手而建。

    只不过,比起村子所依附的地母神手,城郭所要依附的地母神手的面积要大得多,大概有几十米的粗细,外面摆满了大量的神龛与神像,用来贡祀地母神,乞求平安。

    在那神龛与神像之外,便是富人们和官员的土地,这里离地母神手最近,最不容易发生什么邪灵妖鬼作祟的事件,而越往外,住的人越多,房子的模样也越破旧低矮,到了那厚重的黑色城墙外面,依旧有无数的茅草屋当中,住着无数贫穷而苦难的人们。

    到了这里,地母神手能够起到的效力已经微乎其微。

    生活在此处,就相当于接受了人妖共存,魔鬼共居的现实。

    能活在这里的,都是些没有胆子去荒原上,找细小的地母神手聚居,又没有本事进到安稳内城当中的懦夫,或者是心怀鬼胎,不能正大光明的行走在大端国土上的蝇苟。

    城里人看不起他们,村子里的人也看不起他们。

    但即便是住在这里的人们还是如此相信着,那仁慈宽厚的地母,会一视同仁的怜悯他们,让他们不遭那些来自荒原之上邪祟的侵害。

    因此,几乎家家户户都燃着劣质的熏香,那满是刺鼻味道的熏香在冬日的空气当中弥散,烧的人眼睛发红。

    少数几家没有点着熏香的,里面无一例外都是一团漆黑,行人们若有若无的故意绕着那些坍塌了一半的茅草屋走,连看也不去多看。

    偶尔,能听到那些废弃的茅草屋当中,会传来几声古怪的声响。

    有些像是石头深深的划过深渊,落在了水里,有些像是死者临终前最后一缕气息从喉咙当中溜走的哀鸣。

    有些只是古怪而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雨点一样,但却无端的让人联想出了某种蜈蚣般的生物行走的场景。

    而李星渊在那路上几乎走不动,他那外面裹着的麻布袍子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拉扯着他的袍子,央求他赏下几个铜钱,或者扔几个干粮,换他们一顿饱饭。

    他不是很习惯这样的待遇,但却知道自己必须要时刻警惕才行。

    这些孩子的手心里面有些藏着锋利的石块,猛地砸到人的筋骨上,那便顿时会让人失了力气,这时候即便是那些没拿石头的孩子也会群起而攻之,将没伴的人生生打死,抢走他们身上的财物与衣物。

    他们也是猎人,不过他们没有胆子去那危机四伏的荒野当中狩猎野兽,却又能耐在这城外狩猎自己的同类。

    这样的行为十回当中有九回都成功不了,能从城外的荒原当中活下来的人们往往结伴而行,即便像是李星渊这样来城里卖野兽皮毛的猎人,也都是联合几个村落,捉刀按剑,成群结队而来的。

    杀人比杀鹿容易。

    孩子们不介意杀人,曾经是孩子的猎人们更不在意。

    不过孩子们却总是乐不此彼的干这样的勾当,因为就算是失败了,熟悉地形的他们也可以一哄而散,消失在无数个迷宫一样彼此交叠的茅草屋之间,若是成功了,从旅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夺下来的粮食,也够他们拿去换上些许过冬的粮食了。

    孩子的家长们就在一边,茅草屋或里或外的冷冷看着,如果孩子成功劫掠了一个旅人,这些大人便会毫不犹豫的将一部分粮食占为己有,但如果劫掠失败,即便是自己的孩子被旅人活生生的打死,他们也绝对不会叫出一声,引来那不好惹的旅人注意。

    不过,这些所谓的大人,往往也不过是些大一点的孩子罢了。

    制约贵人们生命长短的往往是寿命,制约修士们生命长短的如今是那日夜迫近的灭世大劫,而制约这些贫民们生命长短的,则是粮食。

    在城外,只要稍微因为避免不了的生病或者受伤等原因露出一点的疲态,那么就要为延续别人的生命尽上一份力了。

    李星渊之所以会被盯上,还是因为他形单影只,又罩着一个劣质的麻布罩袍,戴着一个用城外最常见的茅草扎成的斗笠,脸虽然苍白没有血色,身体却并不强壮。

    所以很快便有一个孩子找准机会,向他出手了。

    那孩子走到了他的身边,一边装着央求干粮的模样,一边狠命的挥动起了自己手中的石头,向着李星渊的大腿砸去。

    那脸上楚楚可怜的神情,与那石头出手时破风的力道截然不同,就好像是脸与手完全无关一般。

    李星渊轻而易举的捉住了他握着石头的那个手,然后稍一用劲。

    血肉就和石头贴在一起。

    孩子们一哄而散,那个向着李星渊砸石头的孩子捂住自己那与石头嵌在一起的变形手掌,嚎啕大哭。

    李星渊不觉得如何,只觉得有些聒噪。

    他向着内城走去。

    那孩子为何要选他下手,为何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凶狠的手段,在失去了手——准确来说,是手和石头嵌在了一起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有其他的孩子将他也当成猎物。

    李星渊半点不关心。

    他既不是来讲道理,也不是来听故事的。

    他是来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