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天假良缘
原文再续,书接上一章。
“不过乃下人烧木做饭发出之声而已,何奇之有?”
文凯武艺造诣最好,所以率先回答了蔡邕的问题。
“有否闻其火烈之声?所烧之桐木必属良材也!长绪,快助老夫将此桐木取回!”
蔡邕气急败坏,已再次失却大儒风度。
文凯二话不说,一个转身已如离弦之箭弹出房间。
只消眨眼功夫已手执一段尾部已烧焦的桐木回来。
蔡邕迫不及待从文凯手中接过桐木轻抚着,口中啧啧称奇,对蔡文姬说道:
“果良木也,待为父造一良琴送予琰儿如何?”
蔡文姬喜出望外,忙对其父称谢。
“难道这就是古代四大名琴之一的焦尾琴?”
文凯心头一震,情不自禁低声细语着,想不到竟然能在此间看见柯亭笛与焦尾琴的横空出世。
“焦尾琴?”
蔡邕耳灵,对文凯所言甚是赞赏:
“此名着实符合此琴之外观。削此木为琴,尾部定乃焦木也。公子对琴亦有认识?”
“在下岂敢班门弄斧?实则文某对琴艺一窍不通!”文凯如实回答道。
“待贞姬教公子可好?”蔡贞姬伸出纤纤玉手拖住文凯,落落大方的坐下,认真地对文凯莺语频出。
蔡邕竟然不加理会,只顾心满意足的对着那段已烧焦的梧桐木爱不释手。
文凯大感尴尬,但又不便推辞,唯有耐着性子听着蔡贞姬娓娓而谈。反倒将厅中其他人冷落了。
众人面色各异,最为突出的就是周瑜的坏笑;羊衜的羡慕;顾雍的冷目。
而另一厢的蔡文姬则将注意力完全停在周瑜身上。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蔡邕才如梦初醒。
心情大好的大文豪尚记得此前所发生的事情,遂要求二女各为众人弹奏一曲。
“当日司马相如游临邛,富人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窃于壁间窥之。
相如鼓琴歌挑之,贞姬如今所用之琴此前即为司马相如所有,名曰‘绿绮’。
贞姬今用此琴为诸君弹奏一曲司马相如之【凤求凰】。”
文凯虽然对古代乐器所知不多,亦知蔡贞姫手中的“绿绮”乃是古代四大古琴之一。想不到自己刚才学练之琴竟是大有来头。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蔡贞姬迁迴百折的琴声已响起,还免费奉送珠圆玉润的歌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一曲奏毕,厅中众人大声称好。蔡邕微微颌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如此怀春少女的脉脉含情,凭歌寄意的弦外之音。再碰到蔡贞姫投射过来的殷期目光,文凯岂有不懂之理?但想到自己如今一无所有……
接着该蔡文姬出场了,之前蔡贞姬是在文凯与蔡邕之间弹奏。此际的蔡文姬则将其琴移到了周瑜等人的后面。只闻她曰:
“家父于熹平初入青岩山青溪寻访鬼谷先生隐居之地。
以其所居之山创作五曲。一曲制一弄。
山之东曲,常有仙人游,故作【游春】;
南曲有涧,冬夏常绿,故作【绿水】;
中曲乃鬼谷先生旧居也,深邃岑寂,故作【幽居】;
北曲高岩,猿鸟所集,感物愁坐,故作【坐想】;
西曲灌水吟秋,故作【秋思】。文姬现献丑矣。”
沉鱼出听的琴声响起,众人皆为此戛玉敲金之音所迷,就连文凯这个古琴初学者也在闭目聆听。
那泉水叮咚,珠落玉盘,婉转连绵,声声入耳。
正值众人陶醉之际,周瑜转过头去朝蔡文姬报以迷人一笑。
蔡文姬暗暗称奇,面带赞许之色。五曲奏罢,周瑜竟回头五次与蔡文姬相顾。
“琰儿顽劣,周公子莫要见怪。”
蔡邕用责怪的眼神瞟了一眼蔡文姬。
原来蔡文姬乃故意出错来探试一下周瑜的音乐精深程度。
蔡文姬俏然轻笑,对严父的眼神指责毫不在意。
蔡邕素来对这两个宝贝女儿宠爱有加,自是不会继续针对蔡文姬,他望着周瑜微笑赞赏道:
“曲有误,周郎顾,周公子琴艺造诣果真非同凡响。待老夫叫文姬与贞姬合奏一曲向公子陪罪。如何?”
周瑜自是点头称好。
只见蔡文姬玉手轻抚琴弦,蔡贞姬抵唇轻吹柯笛,二人已在厅中演奏起来。
绿绮琴与柯亭笛的配合天衣无缝,宛如玄音灵动九天。
蔡邕知文凯对琴道所知不多,遂于其旁细声对其解释。
“此曲原名【聂政刺韩王曲】,乃讲述郑国时韩人聂政之父乃铸剑师,因交期延误,为韩王所杀。
聂政闻韩王好音律,为报父仇遂上泰山学琴十载,再毁己容后复归韩国。以绕梁三日之曲名扬韩国。
韩王召其入宫弹奏。聂政趁韩王听至如痴如醉之际,从琴腹中抽出短剑刺死韩王,自己随后亦自刎身亡。
老夫将此曲改为四十五乐段,分开指,小序,大序,乱声,后序六个部分。为其另名曰【广陵散】,公子可细赏之。”
蔡文姬姐妹二人合作无间,一气呵成演奏完毕后,众人皆赞不绝口。
蔡邕突发奇想,要其三位学生试奏“刺韩“、“冲冠”、“发怒”、“拔剑”四小段。
整个过程,文凯一直在注意着蔡邕的表情。
此前其两个女儿弹奏之时蔡邕是面不改容的;
接着顾邕演奏之后,他只是点了点头;
对路粹的演奏则只缓缓说了两个字:“尚好。”
最后对阮瑀奏后的评价则更为吝啬,只说了一个字:“好。”
想不到周瑜竟自告奋勇亦欲试奏一次,结局蔡邕说出的话一样字字如金:“甚好。”
顾雍显然故意欲让文凯当众出丑,竟提出让孙邵亦试奏一次。
文凯虽然不谙音乐,但前后也观看各人弹奏了五次,勉强也能记住一点。
虽然他闻众人所奏总觉得有甚不足之处,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望着蔡邕面露静观其变之色,周瑜与羊衜则是敢怒而不敢言之容,蔡文姬与路,阮二人则满是惊愕之情,只有蔡贞姬明知文凯乃一门外之汉,脸上尽是忧心的娇态。
看在眼里的文凯突然间雄心万丈,男子汉大丈夫何惧之有?
他欣然上前坐下,以其生硬的指尖拔动琴弦。
脑海中霎然涌现于宛城为报邵陵七子杀害张白骑,刘千石之仇。自己顾注一掷,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情景。
凭着刚才记忆中的音律硬是拔动琴弦片刻后终半途而废,推琴退场。
想不到蔡邕竟然站起来拍掌大赞:
“长绪乃老夫生平所见对此曲弹奏最佳之人也!只惜长绪如此可造之材却不好音律……”
所有人闻蔡邕之言俱瞪眼咋舌,对其见不敢苟同。
明明孙邵所奏一塌糊涂,错漏百出。何解蔡邕会有此一说?
此时下人端上备好的晚膳,众人都带着满腹狐疑入座,但都不肯就餐,望着蔡邕静候答案。
蔡邕见众人都疑团难释,尽是谜底不解誓不罢休的表情,遂微微一笑道:
“待老夫为汝等说一故事。
当初老夫于陈留时,有邻人以酒食召吾,当老夫至时,宾客都已喝甚兴。
坐上有客于屏风之后弹琴,老夫行至门前试潜听之,其音竟充满杀机,遂返回家中。
主人闻讯赶来问老夫原因,老夫具以告之,众人莫不怃然,唯弹琴者告之:
‘吾于鼓弦之时,见螳螂正扑向鸣蝉,蝉将去而未飞,然螳螂动作正一前一后,吾心耸然,惟恐螳螂失却机会,此岂为杀心而形于声乎?‘
老夫始恍然而悟。此客与孙公子所弹有异曲同工之妙。
【广陵散】精华之处乃此前诸位所弹之数小节也。
其旋律激昂慷慨,然唯有孙公子能弹出杀气重重、戈矛纵横、愤慨不屈之浩然正气也!”
众人这才茅塞顿开,孙邵赢的不是琴艺,而是对此曲的领悟。
至此,众人始才心悦诚服,纷纷就膳。只有顾雍仍似不服,不徐不疾再次发难。
“日前吾等游历至会稽上虞时,老师于曹娥碑上之题字,或许孙,周两位公子能替吾等破解此谜?”
一石激起千层浪。
蔡邕倒好,永远的置身度外,而蔡贞姬则立变得又气又急。一张粉脸已骤红如血,显是顾雍出的难题绝非彗汜画涂。
看见蔡邕并没有出言阻止,顾雍忙从怀里取出一幅碑文图轴,对着文凯,周瑜二人得意洋洋地说出一个故事。
原来,汉安二年(公元一四三年),上虞县为巫祝,遣曹娥之父曹盱于舜江驾船迎潮神,曹盱为水所淹,死不见尸。
曹娥年仅十四,投瓜于江,存其父尸。
曰:父在此,瓜当沉。沿江号哭,昼夜不绝声。
旬有七日,遂自投放江而死。三日后报父尸出。
数年后,上虞县官度尚对曹娥悲嶙其义,请“八俊”之一的魏朗撰文。
然朗佯作未成。最后度尚命其弟子日后成为中国笑林始祖,三国书法家的青年邯郸淳为主碑文。
碑之既立,凭吊者如云似潮。
日前,蔡邕亦率一众弟子径暮夜访之。手摸其文而读,赞不绝口之际欣题八字于碑阴。
顾雍将图轴打开,其上书八字:黄绢幼妇,外孙齏臼。
周瑜立刻陷入深思。
文凯则暗叫惭愧。原来小时候其父曾经跟他说过这个故事,而且尚抽丝剥茧告之多个这方面的谜语。
蔡邕见文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大为惊奇。
“观孙公子胸有成算之模样,是否……”
文凯于座上站起来,从腰间掏出单锋剑。转身以手中所持宝剑在身后的柱子上一挥而就。
一声:“请蔡老先生指教。”便颐然归位就坐。
原来文凯害怕蔡邕要求他用毛笔将答案写出来,其时肯定会贻笑大方。
于是,他先下手为强,用宝剑辅助,将答案以入木三分的方式创出。
纵观天下,此等另类之法恐怕只有文凯才能想出来了。
众人都赶忙纷纷离座,聚在柱子旁观看着文凯的“故弄玄虚”。
但他们看见文凯在柱子上的“杰作”都大惑不解。
旧谜未解,又添新疑。很快,众人都将目光投到蔡邕身上。
蔡邕望着柱子那龙飞凤舞,不知是隶书,楷书,还是草书的八个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沉默片刻后,蔡邕突然眼放异光。
“孙公子真乃天下奇才也!论聪明才智,老夫自问望尘莫及。”
众人霎时间都傻了眼,不知道蔡邕突然间会有如此一说。
虽然此次蔡邕见众人又再疑团满腹,但却没有为他们排忧解难,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班固于【汉书·食货志】中曾提到:今驱蚊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
蔡邕这么一说,大家都不敢多言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蔡邕所说的下一句是:
各食其力。
众人亦是带着满腹孤疑回席,唯一不知道蔡邕所言何解的是乃文凯,但见大家皆金人之缄,亦归座默默就餐。
文凯对鬼谷子所知甚详,其著作《鬼谷子》二十一篇早已脑内滚瓜烂熟,所以蔡邕聊起鬼谷子时他也就滔滔不绝给与妙答。
特别是鬼谷子后九篇的精华所在,连蔡邕此大文豪亦所知不多,从文凯口中道出,蔡邕忍不住啧啧称奇,对文凯更是另眼相看。
众人想不到孙邵竟是一位文武双全之才,皆有自愧不如之感。
蔡邕突有所感,欣然对文凯说出一句:
“老夫止有二女,大女文姬已许河东卫仲道公子,小女贞姬尚未许人。不知孙公子是否已有妻室?”。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蔡贞姬立羞人答答,掩着粉脸逃离此厅。
文凯想不到蔡邕会突然有如此一问,饶是自己练达老成,一时亦不知所措。
然文凯毕竟乃性情中人,略一迟疑,遂对蔡邕实情相告。
“邵尚未有妻室,蒙蔡老先生垂爱实万分感激,然邵如今半事无成,不想于此时谈婚论嫁……”
“孙公子果然胸怀大志,可惜与小女虽有缘却无份!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公子何须介怀。”
蔡邕果然有大儒风范,虽然面上略带失望,但很快就恢复常态。与众人言之甚欢。
文凯找个籍口离开大厅,来到湖边,望着水平如镜的湖水,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蔡贞姬的倩影在脑海挥之不去,在胸内牵肠萦心。
“贞姬是否神憎鬼厌?或是公子已心有所属?”
背后响起了蔡贞姬幽幽莺音,显然是她已在厅外全悉一切。
“贞姬姑娘天生丽质,如空谷幽兰,邵岂会不爱?怕只怕邵难配姑娘!”
文凯如实作答,甫一回头,闻其言已破涕为笑的蔡贞姬不理脸上仍是梨花带雨,一伸手就拖住文凯。
“公子快随贞姬一行!”
不理文凯是否,蔡贞姬已快步流星带着文凯向她的就寝之室奔去。
刚进室内,门一关。烈艳红唇已铺天盖地袭向文凯。
贞姬身上独有的桂馥兰香立渗入文凯的五脏六腑。
血气方刚如文凯,自至东汉加入黄巾到为孙坚所救再到行走江湖一直都无暇顾及儿女私情。
如今两情相悦,玉燕投怀,文凯实难坐怀不乱。体内的干柴烈火立被点燃,一时房间中巫云楚雨,雪月风花……
缠绵过后,躺于文凯怀中的蔡贞姬终于忍不住询问为何文凯仅凭八个字就令其父对他另眼相看。
文凯轻抚贞姬的秀发,缓缓道出其中原因。
“黄绢乃有颜色之丝绸,为‘绝’字;‘幼妇’乃少女,为‘妙’字;外孙即女之子,为‘好’字;‘齑臼’乃接‘受’‘辛’料之器皿,为‘辤’字。”(注:今译为辞字)
“绝妙好辞?”
“然。”文凯接着道:“至于吾书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则可解‘死’为绝;‘善’为妙,好;’言’乃辞。只是远不及蔡老先生之谜精妙而已。”
“难怪父亲孙郎称赞有加,以谜答谜,孙郎果非池中之物!
今贞姬将处子之身献与孙郎,实乃明敏之举,此生死而无憾矣!”
“他日孙邵业有所成,定当亲娶贞姬过门!”
“孙郎!”情窦初开的蔡贞姬一声低吟,两人已再次唇齿相依……
次日,虽然贞姬百分不舍,但大局为重,文凯亦只好暂时放下儿女私情,与蔡邕等人道别。
其实,依依不舍的尚有芮良。
因其年纪最小,文凯命其回去向孙夫人报告他们将改道而行之事宜,同时报个平安。
虽然心有不快,但孙大哥之命难违,芮良唯有极不情愿孤身上路。
临行之前,文凯再三叮嘱已将他奉若神明的羊衜,托其好好照顾贞姬。
羊衜自是心神领会,对着文凯指天发誓之后,文凯才放心与孙策,周瑜等人策马离开。
只是他不敢再回头。因为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目触那柔肠百结的幽幽眸光。
欲知后事如何,请续阅下章《龙胆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