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万妖馆】

    当黄昏告别晚风的时候，夜幕刚刚拉下的瞬间，万妖馆的灵息便可被妖怪们探知。

    不去主动寻找客人，做生意全凭缘分，是祁家恪守千年的规矩。

    夜色渐渐深了，依然没有人要来的意思。

    待到紫砂壶里的西湖龙井凉透。

    祁灵终于问道：

    “重明，今天也没有客人吗？我想要睡觉了。”

    重明最近喜欢上了穿花衬衫，蓄起精致的小胡子，明明不抽烟，却总是在耳朵上夹上一根。

    仿佛这是个多么成熟的可靠男人一样，虽说重明的年龄都可能超过华夏文明史了。

    放下手中的书，重明慵懒地答道:

    “倒是有一个，只听说来自杻阳之山，其它的，哥哥我可就不知道了。这才两三个小时，就想偷懒了？”

    对于这个可能比自己和祖宗们年龄加在一起还要大的妖怪，祁灵并不想和他争辩，毕竟重明嘴里的大道理可是能说上几日夜的。

    默默追了一会儿剧，祁灵抬起秀目一瞧，香炉需要重新填香了。

    站起身，稍微舒展了一下身枝，祁灵收起平板电脑和茶具，对重明说：

    “可以关门了哦，老爷子。”

    重明推了推镜框，无奈地说：

    “好吧好吧，上楼去休息吧，我的姑奶奶。”

    必须承认的是，即便穿着痞里痞气的花衬衫，重明还是显得很英俊，甚至有一些儒雅。

    剑眉星目搭配着少女般的白皙皮肤，偏偏还具有性感的锁骨和厚实的肩膀，若是在学校的话，会让吸引无数的小迷妹吧，引来星探直接出道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重明这家伙的衣服和人永远都是那么一尘不染，有时祁灵周末晚起没有化妆的时候，看见这个精致的男人难免会有些自惭形秽，“果然是个妖精！”

    虽说和这么个绝色的男人同处一室，但对于祁灵来说，毕竟这是看着自己长大的男人，并没有有恋爱那方面的想法。

    祁灵双手叉腰吐槽道：

    “人家还是十八岁的少女，您一把年纪就别叫我姑奶奶了好吧。”

    年龄，是重明最讨厌人类的一点，即便到了21世纪还是如此

    “哦～，原来人类女性到了十八岁后，就不会再长大了啊，还记得你那年刚刚上大学的时候，可是腼腆的很，依偎在我怀里说，不要啊，离开家这么远好可怕什么的……”

    祁灵脸涨得通红，对重明背上娇羞地拍上一下，“不理你了！”

    说吧，便小跑上二楼的卧室了，“嘿嘿！这下可以尽情玩了，古板的老古董！无趣的死木头！”

    大学毕业后，祁灵本想去江海市发展，但父亲无论如何也要自己回来接手家业，那些神话故事和祁家的千年使命，她早就听厌了。

    虽说祁灵不是一个无神论者，毕竟家里就有这么一位，小时候遇见的妖魔鬼怪也不在少数，但一想到什么身负天命，拯救众生的说辞，还是有些抵触。

    祁灵是千禧年生人，据父亲说，她出生的那天，五只凤凰盘旋在万妖馆上空，两条白龙过来送礼，大大小小的妖怪更是都来祝贺。

    但祁灵认为那只是他们看在和父亲的交情上，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什么天选之人。

    “灵儿，我们祁家世代单传，皆是男孩，唯独到了你，却是个女孩。爹应当和你说过，赐予我们祁家法力和术法的，正是一位女神。”

    “啥意思？爹，你是说我是那女神的转世？”

    “并不是，而是你要去救出那位女神，只有你能。”

    “卧槽！？这不是性别绑架吗？”

    三个月前，祁灵的父亲祁晨便消失不见了，至今也没有消息。但这种事情在祁灵小时候经常发生，重明也说不用在意，祁灵也没有多想。

    毕竟祁晨不在的日子，再也没有人可以约束自己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睡到多久就睡到多久，而重明除了看书就是偶尔出去办一下私事，这种生活简直不要太爽。

    重明正欲起身关门，只见门前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少女，她穿着青色的曲裾汉服，背上背着一个用上好丝绸包裹起来的东西，看样子，是一把琴。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愚蠢的呆滞：

    “您，您好！打扰了，我是鹿蜀，这里是万妖馆吗？实在抱歉，我迷路了。”

    这万妖馆散发出去的气息的明显程度，对妖怪来说就如同是发情的公猫，这样都能迷路，重明有些无语。

    他扶正了银色眼眶，微微欠身答道：

    “正是，不和有何事可为您效劳”

    或许突如其来的严肃，让鹿蜀有些无所适从。

    “请问，您是馆主吗？”

    重明嘴角微微扬起，随后像换了个人一样对着楼上喊道：

    “蠢丫头快下来，来客人了！”

    喊了几次，还是不见动静。

    重明便改口说：

    “祁晨先生，这次是去哪里工作了呢？”

    笃笃笃。

    祁灵近乎是连滚带爬的从二楼跑下来。

    她边跑边披上外套，还不忘记梳理头发。

    重明靠在门框边吹着口哨说：

    “诺，快情人家进来吧？”

    “爹，我刚才在学英语呢！诶！？失礼了，请问姑娘你是？”

    鹿蜀捂着嘴偷笑道：

    “鹿蜀，叫我小鹿就好。”

    祁灵路过重明的身边时，在他小臂上狠狠掐了一下，明媚一笑：

    “我是祁灵，叫我灵儿姐姐就好了，小鹿姑娘，有什么事情需要万妖馆帮助吗？”

    鹿蜀的外表看起来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因此祁灵下意识地认为，自己要比眼前这个小姑娘成熟多了，她的语气中颇有些“有姐姐在”的意味。

    鹿蜀挠挠头说：

    “我想找一个人。”

    祁灵将鹿蜀带到会客厅，沏上一壶龙井，慢条斯理的说道：

    “那么，你想找的是谁呢？”

    “这把琴的主人：公子小白转世之人。”

    “等一下，小鹿姑娘说的公子小白，可是春秋第一霸主，齐桓公，姜小白？”

    “嗯嗯。”

    激动！现在的心情就是激动！

    祁灵已经看到了数不尽的财富在向自己奔涌而来！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内心都住着一只想要积累财富的巨龙。

    想起万妖馆之前接待的那些客人，他们要么浪迹天涯，要么离群索居，虽然不乏实力强大的一方鬼王，雄踞一地的稀世大妖，但都穷的很。

    虽然万妖馆索要的报酬一直是妖力，但妖力在现代社会也不能当饭吃啊！

    若是能从齐恒公那里得到一些盆盆罐罐，哪怕是破旧不堪的，也能即刻实现财富自由啊！

    轻咳两声后，祁灵向重明使了个眼色，示意后者来大活了，表面不动声色的问道：

    “小鹿姑娘，找人也是需要一些线索的，不知你身上可有齐恒公贴身之物？”

    鹿蜀解下背后的包裹，里面是一把恢弘大气的古琴。

    “此琴名为号钟，陪在小白身边多年。”

    号钟？十大古琴之首的号钟？这般价值连城的宝贝都能见到，还怕拿不到些瓶瓶罐罐吗？

    但身为一个乐子人，祁灵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八卦，鹿蜀和齐恒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因此她对鹿蜀说：

    “小鹿姑娘，我如何相信这就是齐恒公所拥有的那把号钟呢？”

    重明这男人却看不懂氛围，突然打断道：

    “此琴名为号钟？在我幼年时，曾有幸听伏羲上皇弹过此琴，不曾想今天能在此再次得见。”

    大概是号钟唤起重明的美好回忆了吧，只见这个男人盯着琴，也不知在想什么。

    鹿蜀这时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证明，但是号钟告诉我：小白回来了。”

    事情变得渗人了：各色各样的妖魔鬼怪，祁灵见过不少，只是这成精的物件，还是第一个。

    “你是说，这琴会说话？”

    “不是啦！半个月前，我刚刚醒来的时候，号钟突然发出了一段曲声，那正是当年小白为我弹奏的最后一首曲子，在这近三千年的时光里，我从未忘记。”

    摆上热茶，祁灵双手撑起头，专注地盯着鹿蜀说：

    “讲讲你和他之间的故事，可以吗？”

    【公元前698年，齐林山】

    “小白，是什么惹你不高兴，和阿鹿在一起玩不开心吗？”

    少女追着蝴蝶，蹦蹦跳跳的身形极为可爱。

    有些事情，小白永远也不想让她知道。

    长兄渚儿暴虐好色，残忍自私，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父王执意将这偌大的齐国交付他手，岂不是儿戏一般？

    但这种负面的情绪，小白不愿在爱慕的女孩面前倾述。

    “阿鹿，这世间可有你喜欢的事物？”

    “有啊，阿鹿最喜欢的就是小白！”

    少女点着少年的鼻子，两人的额头快要贴在了一处、

    小白没有闪躲，他握住鹿蜀的手笑道：

    “除了小白呢？”

    鹿蜀的眼球微微转动，沉思片刻后说：

    “我在杻阳之山修炼时，曾为伏羲上皇歌唱，伏羲上皇的琴声一直让我念念不忘，从那以后，我一直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琴。”

    小白笑的很爽朗，他捂着肚子说：

    “哈哈哈哈哈---，什么伏羲啊？好像你活了几千年一样！”

    “讨厌，小白最坏啦！”

    鹿蜀扭过脸去，整个人都气鼓鼓的。

    小白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

    “若是我遇见这世间最好的琴，一定送给你”

    “真的？”

    “真的！做不到的话，我就凄惨的病死在床榻上！”

    鹿蜀连忙捂住他的嘴，少女的发香进入了他的鼻腔中。

    “快别说了！阿鹿只想你好好的。”

    【公元前688年，齐林山】

    自姜渚儿即位以后，齐国百姓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为了给弥补长兄对人民犯下的错，公子小白日夜在百姓中奔波。

    时间一久，见鹿蜀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鹿蜀无数次对他说：

    “小白，跟我回杻阳之山吧？”

    身为齐国的公子，人民最后的希望，小白不能放下对人民的责任，他也不允许自己再对鹿蜀说谎。

    亲手雕刻一把琴送给鹿蜀后，小白决定从此不再去齐林山。

    逃避，可耻但有效。

    后来，民怨积攒的越来越深。

    鲍叔牙告诉他，他的哥哥，现在的齐襄王已经容不下他。

    得到比君主更甚的声誉，本就是一大禁忌。

    和鲍叔牙流亡他国，一时间是回不来了吧。

    这么想着，时隔多年，他再次来到了齐林山。

    多年的相处，小白已知鹿蜀并非凡人，但看见她容貌未变，还是暗暗吃惊。

    “怎么，想好和我回杻阳之山了吗？”

    少女不再追蝴蝶，只是默默地弹着琴，头也不曾抬起。

    “阿鹿，你的琴弹的越来越好了。我要离开齐国了，你也快些走吧，这里不安全了。”

    有水滴落在琴弦上，发生异样悲戚的声音。

    “小白，我等你回来，你走吧。”

    小白想要再劝劝她，人心的险恶是她无法预见的。

    鲍叔牙走过来了。

    这个小白忠实的臣子没有说话，直接扛起小白往马车走去。

    后方追兵喊杀的声音，近在耳边了。

    【公元前686年，齐王宫】

    “放肆，公孙无知，一个狗奴才，也敢拿剑指着孤！？”

    杀死床上的替身后，公孙无知发现了这个伪装成下人的国君。

    他笑的很猖狂，笑声从殿内传到了宫门处，整个齐王宫的人都笑了。

    “姜渚儿，你还以为自己是齐国的王？哈哈哈哈，看看你的身边，不管是殿堂之上，还是后宫之中，哪个不是我公孙无知的人！？”

    利刃狠狠刺进了姜渚儿的腹部，插入，拨出……如此反复。

    “若是小白在身边便好了。”

    弑主后，公孙无知自立为王。

    一时之间，疑声四起。

    百姓忽然惊醒。

    所谓诛杀昏君的贤良，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的反贼。

    【街角】

    “小白--小白--你在哪？”

    鹿蜀没能在城中找到小白。

    “太好了，他没回来。”

    一名民妇正被叛乱的士兵欺辱，只因她的弟弟为姜渚儿做过马夫。

    那士兵一把将妇人推到，撕烂她的衣服，破口大骂道：“贱人，喜欢伺候那个昏君，也来伺候伺候本大爷啊！”

    女人无助的哭喊声，却让围观人群变得更兴奋。

    鹿蜀原地盘坐弹琴，唱出一曲动人的民谣。

    人群安静了，人们的表情都变得很祥和。

    鹿蜀的歌声可以抚平人心的怨恨，这是她独有的能力，伏羲也曾为之惊讶不已。

    歌声过后，她以为人们会和好如初。

    可每个人都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包括那妇人。

    “妖，妖女！她是妖怪！杀了她！快，杀了她！”

    鹿蜀不明白，她四处逃窜着。

    辱骂声和箭雨不断袭来，箭矢划破了衣衫和肌肤，火焰侵蚀着繁茂的山林。

    齐林山无法容身了。

    随着蝴蝶们在烈焰中焚身，鹿蜀知道她已经无路可去。

    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小白不是说大家都很容易相处吗？”

    恐惧又盲目的叫嚷声一次比一次更接近。

    鹿蜀看向下方的悬崖，好似那里有什么救赎一般，跳下去就能弥补她未曾犯下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