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1月1日，新的一年开始了。

    在那场审判后，整个奎恩德拉似乎根除了某些顽疾，节日的氛围更加浓厚，人们走上街道欢庆。学生们回了家，或者参与到各项有趣的活动中。烟花在空中闪烁，其中也有水系学院的学生所放的“埃斯尔的祝福”。

    米娅·奈特，一个人漫步在校园里，走在她离开宿舍去酒吧的那条路上。这一条回程的路，她用了五年才走回来。

    她站在宿舍楼下，看着自己房间的窗户，那样子总像在等一位对她来说很重要的朋友。不过现在她只能看着。周围正准备回家的学生匆忙地从她身边走过，不停留，不在意，他们只想回家去。

    所谓归家，到头来自己才是被拒之门外的人。米娅苦笑。

    我们都是活在过去的人，从过去往前迈出一步又一步，去追赶所谓的未来。时间不会留给任何人等待的机会，一旦选择的了停留，我们还是会被周围的人裹挟着往前。最后，只有你活在过去，其他人都已经迈向前方。但时间也是公平的，相对来说，谁说人只在一条大路上行走？分叉如河川，交织似榕树，我们相逢又离开，结束之地也是开始之端。

    她选择离开这里，去向她的过去道别。

    白蛇之塔外，在那座衣冠冢旁边，又立起了一座简陋的衣冠冢。一根木头插在土中，上面缠着一条围巾，在它的前面还放着一个陈旧的沙漏玩具。

    米娅来时，塔娜莉亚、阿昆、兰瑟和艾尔都已经到了。兰瑟将手上的一个信封交给米娅，他们在这座衣冠冢前面一字排开。

    “这是在他的房间暗格里发现的信，应该是他在被捕之前偷偷回来放好的。”塔娜莉亚说，“这给你们四位的，虽然写的是字，但是会录进去他的声音，你们可以带回去听，或者，就在这里放出来吧。”

    兰瑟晃了晃手里的信，准备直接撕开。

    “等一下！”

    阿昆走到前方，制止道：“还是先开我的吧，估计，他会说一些让人开心的话。”

    米娅笑了，她虽然不知道哪里有趣，但是印象中这就是从前他们四个人的相处方式。

    在四个人的注视下，阿昆小心地撕开信封，将里面崭新的信取出来平整地展开。那些文字散发着灰色的光，开始发出些许声音。

    【祖巴拉……昆……迪伦科尔……为什么你的名字这么难念？】

    熟悉的声音回荡在世间，惊得他们后脊发凉，米娅下意识回头，她还幻想声音的主人能从他们视角中的盲区缓缓走来。

    【还是叫你阿昆，最熟悉，最方便，和你总是严肃不起来啊！

    旅程总有终点，你应该听过这句话吧？听过，那就忘掉他，作为一个冒险家，可不能相信这句话。虽然我的路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确实走到终点，但是能回到起点迎接最后的落幕，还不错。你可不行，走下去，别辜负了你的理想啊。

    这五年都没能跟你说一声感谢，感谢你为米娅做的那些事。我也没有能祝福你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地脉学者。巴克已经告诉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作为你的半个老师，我很欣慰。

    不过我不打算和你说悲伤的事情，无聊，太无聊了！现在要认真听！我虽然已经不是你的助教了，但是最后的期末考核我还没布置，这可不能忘！

    阿昆，去北方吧，去西北，那里我还没有探索完，没有时间再去了。那里和你的家乡完全不同，有更多新奇的东西。你听说过霓虹海的奇迹吗？你有听说过会唱歌的石头吗？数不尽的传说，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那些是来不及去探索的世界啊。往那边去，记住你见到的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甚至各个生物。去看，去做你自己。这是最后的叮嘱，现在，该说再见了！我休息，该你上路了！】

    声音在空气中消失，一枚零件出现在信纸中心，看起来，好像是钥匙的某个部件。

    “这是什么？”

    “这是打开临别赠礼的钥匙的一部分，他还留下了一个音乐盒。”塔娜莉亚将音乐盒从袋子里取出来，放在沙漏旁边。

    “我原想带回去再听的，看来不行了。”艾尔凝视着信封上自己的名字，说。

    “下一个，轮到我了。”兰瑟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拆开信封，把信件展开……

    【兰瑟·苏切特，我最难缠的学生。】

    他苦笑着，说：“这绝对是西恩学长最直白的一次！”

    【很抱歉我骗了你，乌鸦血的作用是带来类似污秽的效果，那样涤罪之焰就能变成烈火，让这场审判按照我设想的方式进行下去。我被捕后，博尔佐教授会据理力争，而他只要能在严格的法律上敲出一个洞，你那聪明的脑子就可以想到办法将乌鸦血带给我。

    别觉得是你把我推上的断头台，是我骗你的。

    我曾经认为你是最好对付的学生，你直白且目标明确，有自己的标准和追求，但是后来，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某些特质——自卑和过分严格，思考过多以至于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这些都让我在面对你的时候很纠结，而且你和艾尔又有些许相似，这更难办。还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的事情吗？犯错，和正视自己。这将是一条艰难的道路，我用了五年也没法完全克服。但你的路还有很长，你也有不同于我的目标。

    在监狱里，我如果有时间和你道别，一定会说：这是我最后教给你的，如何重生。

    艾尔和米娅，获得重生。这一次，我应该做得不赖吧。

    米娅的灵魂我治好了，她应该不会再复发。趁着这个机会，就不要再犹豫了，想什么就说什么。祝你成功！】

    米娅有些惊讶地看向兰瑟涨红的脸，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那么让人讨厌！”兰瑟将信折好，把钥匙的部件交给塔娜莉亚后就往远离米娅的方向走，却被阿昆推了回来，被迫和米娅站在一起。

    “现在，现在不是时候……过段时间……”面对米娅火热的眼神，兰瑟支支吾吾地说。

    “那给你们一点时间吧，该我的了。”

    艾尔撕开信封，却没有着急将它打开。透过夕阳的光，他看到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说：“不让人省心……”

    他将信翻过来，打开。

    【艾尔·蒙格，这是最后一次道别了。】

    声音在这里停了好久，如果不是后面还有很长一段，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信件的全部内容。

    【这是最好的结局，这是最好的结局。这也是我要偿还的债，在我犯下第一起命案时候，就注定我要实施这个计划。三年时间，我用了三年时间准备，直到我终于找到能修补米娅灵魂的方法后，我知道要开始进行这个计划了。对不起，如果不是当年我一时疏忽，你的人生就不会因此遭遇动乱，对不起！这是我还给你的，我没法让一切恢复原状，只是尽我所能，让你不用再被当做污秽。只要你用圣洁的火焰将我这个败类烧成灰烬，他们都不会再歧视你。】

    声音不再和之前一样平静，阿克西恩读这段话时压抑着感情，忍住不爆发。

    【我必须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亡灵法师才能被判处涤罪之焰，那些教授出于私心会让你进行这次审判，而我很容易就能骗你说有办法让火焰保持蓝色。你会安然地坐上这个审判之位，即使你不是行刑官，也一定会因为想要救我而争取。无论是哪种情况，你都会成为行刑官，站在我面前。乌鸦血的作用是将圣洁转化为污秽，让涤罪之焰错判而燃烧起来，确保我一定会被你成功审判。但是过程中又有许多变数，如果我没法拿到乌鸦血呢？这都是备选计划了，结局已定，即使演出发生了意外，我也会成功救场。】

    【很可笑吧，我居然真的能算计你。我能算计到你这位天才般的法师，这也算我追赶你多年终于成功的奖励吧。哈哈……】

    沉默又开始了……

    【很感谢能和你做朋友，我们永远配合默契，我相信这次一样。】

    【告诉特兰奎尔，我是个不合格的伴侣。】

    【还有塔娜莉亚，这是我唯一的要求，照顾好她。】

    【再见，我的挚友，艾尔·蒙格。】

    钥匙部件落在了艾尔手中，他听完许久都没有任何反应。这封信在他看来，写了，也等于没写。说了，却等于没说。他们都把遗憾留在心里，不给对方说。

    最后，只剩下米娅的信了。等她打开时，里面只有一个放好的钥匙部件和一张便条。

    【用你的热情感染其他人，就像你带给我们的爱那样。恭喜重获新生，米娅·奈特同学。】

    阿克西恩的声音在米娅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消逝风中，不再播放。只有短短两句话，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份留言。

    “你不是个合格的老师，永远不是了。”米娅抹去眼角的泪水，把最后一块钥匙部件交给塔娜莉亚。四部分顺利拼装在一起，插入钥匙孔，打开了阿克西恩留下的最后一份遗产。

    盒盖缓缓打开，里面传来了机械齿轮运转的声音，一个指挥家模样的玩偶从盒子中心的空隙里升上来。音乐盒开始发出阵阵水晶般的音乐声，在一声不易察觉的咳嗽后，音乐盒保存的歌声传了出来：

    “银月光，彻夜明亮，

    夜凉如水般漫漫长。

    高山处，不见晨露

    守候着什么希望？

    高峰上，等她飞翔，

    在北斗指引出的方向。

    摸索着遗漏的路，那是我唯一的祝福：

    听，我为你写下的乐章

    看，你去往的彼方

    平息年迈苍苍的悲伤

    拥抱初生时脆弱的皮囊

    因为我相信月亮

    没有一刻会不追逐太阳

    月光的安眠曲，亲眼见证的传说

    这就是故事的起点

    这就是你的故乡。”

    吟唱悠远，声声慢慢，三名学生听得一时间忘了时间，只有艾尔和塔娜莉亚知道这歌声的故事。

    这是阿克西恩没有出事前的声音，这一首《月光安眠曲》有一个他们起的名字，《梦中的誓言》。

    这就是他留给所爱之人们，最后的礼物了。

    日薄西山，黑暗降临，将简陋的墓碑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