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之手

49. 深夜来客

    爸爸头七了。

    李萨和妈妈带着简单的祭品来到坟前。下葬的头三天,她按妈妈吩咐,傍晚端碗面汤洒在坟前,是谓“送饭”。

    七天时间,坟上已有草芽冒出。她满心酸楚,跪在坟前点燃烧纸,泪如雨下。妈妈席地而坐,呜呜地哭。她们都没有说话,对坟土下亲人的思念,让她们任由泪水滂沱......

    李萨怕妈妈身体受不了,搀着妈妈往回走。

    远远的,一个黒瘦男人注视着她们,那是村长。

    次晚,李萨和妈妈从烟站回来,刚擦洗完毕,准备做饭。村长站在院子门口咳嗽几声,妈妈连忙让到屋里。村长坐在家里仅有的小板凳上,李萨端碗水放在他面前的地上,算是待客之道。

    村长瞄了李萨几眼:“兰兰19岁了吧。”

    妈妈忙说:“72年生,虚岁19,周岁还不满呢。”

    “唔,是个大人了。”村长摸出盒烟抽出一支点燃。

    妈妈陪笑:“是呀,一下子长大了,会帮我干活了。”

    李萨看他们说话,就去灶房做饭。忽然听到妈妈悲怆的喊“老毋白死了!白死了啊!”

    她跑过去,看妈妈激愤得浑身发抖忙扶着她。妈妈指着村长:“建生,你和老毋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啊!他尸骨未寒!你怎么能这样害他的闺女!”

    村长瞪着眼睛说:“咋能是害呢?兰兰嫁过去吃香喝辣,你也跟着享福了!”

    “老耀那个欺男霸女的东西!好鞋都不踩臭屎!我兰兰嫁他是跳火坑!”

    “嫂子你糊涂了吧?大军他媳妇原来家里穷的房子都要塌了,不是嫁给大军,你家帮衬,现在两层小楼都起来了?大军砖瓦厂的钱搞不好都让她弄到娘家了。你想开点,老耀有钱有势,在咱县城里没人敢对他说个不字。兰兰跟了他,你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说了,你家还欠人家5万块钱呢!他说了,不光不用还,还拿钱出来帮你家还债!”

    “我不卖闺女!”妈妈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敢情是你们想要钱了。欠大家的钱,我会还!决不赖账!”

    “可你两个女人,还到猴年马月去!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三百五百,那都是等着买种子化肥的钱啊!”

    妈妈流着泪:“当初大军贷款买机器,借钱买煤。他哪看得上你们这点钱?你们听说他给了借钱的人高息,要死要活的非要放钱在他那,个个求到我和老毋跟前。是老毋看都是同宗同亲的,逼着大军收了大家的钱......存钱要照顾大家,去买砖也得先赊账照顾大家,什么好事都让你们想到了!现在出事了,老毋赔上命还不够,又来逼我卖闺女!”妈妈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李萨听的明白,抓起地上的碗砸到村长身上:“滚!滚!滚!”

    村长打了个趔趄躲出门去:“这是大伙的意思,就是叫我来说说!”

    李萨看妈妈哭,不由得抱着她也哭起来。见利忘义,人情凉薄不过如此!

    “梅英,”有人在院子里轻轻叫了一声,低个子胖胖的女人走进屋。李萨知道她是西隔壁的邻居,妈妈让叫她三婶。

    她劝慰着母女俩,“兰兰去洗洗脸,给你妈也端盆水。”三婶对抽泣着平静下来的母女说:“建生他们议论时候,我也听说了。梅英,”她看着妈妈坚决地说,“让兰兰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咱恁好的闺女,不能叫老耀那个畜生糟蹋了!”犹豫一下,她又说,“听说大军那个砖瓦厂,他放话要承包,吓的没人再敢出头。唉!大军贷款买的机器,银行要卖,他便宜烂贱给几个钱就买下了,白白让他占了便宜。这种人,到哪都是祸害!”

    妈妈咬咬嘴唇:“兰兰从来都没离开过我啊,我怎么放心让她自己走。”

    李萨也摇头:“不,我不走,我不离开妈妈。”

    “梅英,兰兰好歹是个高中生,不像咱大字认不得几个。让她出去闯闯吧。守着你要有好日子过也中,可这是啥日子?”三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展开里面是一卷零碎的钱,“俺家也不宽裕,作难的时候你没少帮我。这点钱给孩子用吧。”她塞到妈妈手里低声说,“兰兰不嫁老耀,一村子人眼巴巴拿不到钱,恁娘俩可不是一村的仇人?”她拍拍妈妈的手走了。

    这就是最残酷的现实!空气像凝结了一样,母女二人怔怔地相对无言。

    许久,妈妈走到屋角,从一个瓦罐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东西,拿到李萨跟前打开,拿出毋兰的高中毕业证,从户口簿的塑料皮里抽出几张粮票和身份证,又把所有的钱拢在一起,叹气:“走吧。”

    李萨摇头,“要走一起走。妈,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妈妈环顾小院:“我怎么能走呢?这家是你爸爸用命留下的,是你和你哥的根,我得守住。都走了,就没有家了……你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他只能到这找咱们啊!”

    李萨眼泪汪汪的看着妈妈用一个旧围巾把她的衣物打成小包袱。

    妈妈拉她一起在地铺上坐下,慈爱地端详着她额头的伤:“兰兰,明天去给你爸磕个头就走吧。妈送你到村北的大路上,有汽车到颖县。你去找你爸战友的儿子,他在颖县开药店。去年从你哥那拉了6万块砖盖房子,一直没给钱,你爸也拉不下脸要。你去看能不能留你,在他药店里打工;不留你,就说说咱家的难处,把钱要过来,你也能应付一段时间找个工作。”

    第二天,李萨和妈妈哭了又哭,抱了又抱,依依不舍地登上一辆破旧的小中巴。

    看到妈妈在车后扬起的尘土里追了几步,她的心都要碎了!

    哭了很久,她抱着包袱对自己说:李萨,从今以后,你就是毋兰,是毋建中和周梅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