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摇光低头心不在焉地啜水，眼角瞥见落地一旁地上的珠链，想着如今要再想将这珠链给他带回去已并非易事，再继续和他纠缠不休又会耽误正事。

    她偷瞄他一眼，正好对上他看她的目光，对视的瞬间，几乎同时开口。

    “我们谈谈……”

    “你对我……”

    他抢先一步地问，“你要谈什么？”

    她狐疑地望他一眼，“玄桦和琉苏的事情啊，你想说什么？”

    他面色微白，几乎微不可察，“没什么。”

    顿了顿，他又冷淡道，“玄桦和琉苏，我不认为有可商谈的余地。”

    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带走他们，不可能留他们在这里做人质。

    她微弯了下眼，勾起嘴角，“陆月燕，你的想法我都明白。不过，真要动起手来，我不一定拦得住你，你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无疑是两败俱伤，不是吗？”

    “那又如何？”

    “我是觉得，这样没有意义。”

    他默然片刻，道，“你想借长华对付褚江玦，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褚江玦手段狠毒，为祸人界，长华本就不会放任不管。何必扣下他们？”

    “是，长华不会放任不管，可我不只是想杀褚江玦，我还要保下魔族，所以我必须要有筹码。”

    他轻掀了下眼皮，眼底一片冷意，“那还有什么可谈？”

    她抱着胳膊翘着腿，笑，“所谓筹码，不一定得是他们，你也可以呀。”

    她抬眸，笑眼弯弯，“用你来换他们，一换二，不亏，如何？”

    他瞥她一眼，转身就往外走，看样子是不愿继续跟她无谓的谈话，打算直接去救人了。

    她见状也不着急，悠悠开口，“陆月燕，我对你不舍得下毒，对他们，可就未必。”

    他身影果然僵住，周身仙力暗暗浮动，垂在身侧的五指紧紧蜷起，骨节发白。

    褚摇光从废榻上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心下又是一阵叹息。

    她和他，注定只能走到这一步。

    她太清楚他们这群仙门弟子的软肋。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珠串，揣进袖里，走到他身边，也不敢抬眸看他，轻描淡写地说，“你若不信，我甚至愿意带你先去见见他们，亲口证实一下，反正解药只有我有。”

    她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陆月燕只能狠狠掐着手心，疼痛令他保持冷静和清醒。

    她望着他，继续补刀，“对了，不要指望你师父还有云泽，毕竟有些毒药，他们也得找连山芜要解药呢。”

    他睫毛轻颤，垂眸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睛像一湖毫无波澜的死水。

    她心脏蓦地一紧，面上却仍旧笑吟吟地看着他，“考虑好了吗？还是说，想再和我打一架？”

    “不用了。”他看着她，口吻陌生又平淡，“我留下，给他们解药，让他们走。”

    她扯起嘴角，“你留下有何用？这紫玉门未必留得住你。”

    他干涩地问，“你到底想如何？”

    她垂下眼眸，轻道，“让我给你下个咒吧，我死了，你也活不成的咒。然后，我亲自送你们回去。”

    静了一会。

    她似乎听见了一声极轻的笑，一点也不欢愉的笑声。

    “好。”他道，“你下吧。”

    ……

    浮玉山。

    自人界血毒得以被控制后，泡在明理殿炼丹房里的云泽总算灰头土脸地踏了出来，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神清气爽地去库里挑了坛百花酒，准备好好放松一下时，祁寒就找上门来了。

    近来他一个劲闷着练药，山门里的琐事就全部交在了祁寒手里，譬如处理血毒后续事宜、紫玉门魔族突袭长华后续事宜、长华账册清算、外派弟子统计、山门外客安排等等……

    这些事平日里大多是云泽在管，云泽一有事就暂交给祁寒，此时他才刚得闲一会，没想到祁寒就迫不及待地来还权了，云泽顿时两眼发昏，正要掐个瞬行诀找个山头避一避，祁寒已经冲了进来将他抓了个正着。

    祁寒看见他手里提的那坛子酒，微微一笑，“云泽上仙是又想躲哪去喝酒？”

    云泽轻咳一声，“小祁寒呀，我这刚得空你怎么就来了？看来门中事务不忙啊。”

    祁寒浅笑，“正是因为门中事务繁忙杂多，我忙得晕头转向，就连玄桦师弟和琉苏师妹半个多月前偷跑出山门一事，我也是才想起来给你说。”

    云泽眉心一跳，“玄桦琉苏？半个多月前？”

    祁寒道，“是啊，授课长老半个多月前和我说，玄桦流苏翘了好几日的课，浮玉山没找着人，我就派了几个外门弟子出山去寻，现在还没有消息，也不知去哪了。”

    云泽惊怒，“你怎么现在才告诉老子？”

    祁寒笑，“不是说了吗？门中事物繁多，我给忙忘了。”

    云泽眯起眼，指着他，“你啊你，老子看你压根就是不上心！”

    祁寒被戳破，也不反驳，“云泽上仙还是请赶紧用命理牌找人吧。”

    长华弟子的命理牌可以观算出弟子的运势缘结等，也可以用来推算弟子所在的大概范围。命理牌一般都交由自己师父保管，玄桦琉苏的命理牌自然在云泽的手里。

    云泽一拂袖，虚空中浮现出两块泛着金光闪闪的命牌，他照着命理掐指一算，皱起眉，“嗯？就在附近？”

    祁寒微微挑眉，“附近？那估计是回来的路上了吧。”

    云泽冷哼一声，又是一挥袖，金光命理消散，“这两崽子，简直胆大包天！老子就在这守着他们回来！”

    祁寒笑了笑，正要离去时，浮玉山看门弟子陈大爷摇着蒲扇匆匆赶来，“云泽上仙，云泽上仙，紫玉门弟子求见，就在门口！”

    云泽疑道，“紫玉门？上次他们莫名其妙攻打长华一事老子还没空找他们算账，他们还敢派弟子来？”

    祁寒眼里划过一丝细光，“莫名其妙？我看不是。当日我分明记得，紫玉门的雀莲和阿甘和那魔族公主关系匪浅，为救魔君诀修还对月燕师兄出手了呢。”

    云泽拧紧眉毛，“此事你怎么又不早说？”

    那日长华万浮塔一战，云泽正赶去极北征战，并不知晓其中细节，回来后只顾忙着收尾，也就大概了解了下情况，却不想还有这一出。

    祁寒一脸惊讶，“咦，难道我没有和云泽上仙说起吗？”

    云泽气得半死，又指着他，“你这性子，该改改了。”

    祁寒笑着应道，“是。”

    陈大爷又继续道，“不止紫玉门弟子，不知为何，掌门大弟子月燕师兄，还有云泽上仙的两位弟子，玄桦师兄、琉苏师姐也在一处。那紫玉门弟子说是特意携三位弟子来拜访云泽上仙的。”

    云泽心头一跳。月燕玄桦又不是打不开浮玉山结界，为何要跟着紫玉门弟子走流程？

    携？哪个携？莫不是要挟的挟？

    这一听就知道来者不善。

    云泽还没说什么，祁寒已经笑道，“我这就去接客，云泽上仙请稍等。”

    这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云泽懒得拦他，偏生右眼皮跳得厉害，顿觉心神不宁。

    他回到明理殿大殿，将身子懒倦地窝在主座，跷着二郎腿焦躁不安地等着。

    约莫等了一刻钟，祁寒含笑领着客人进来，敞开的殿门口率先走进来一名紫裙姑娘，正是雀莲。

    雀莲规规矩矩行礼，“紫玉门弟子雀莲，奉师尊之命特来拜见云泽上仙，并且……前来归还长华三位弟子。”

    归还？云泽冷笑一声。

    她说完这话，紧接着长华三名弟子慢吞吞地走进殿内。

    为首的少年唇红白齿，面容平静，进来后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他身后还跟着名神色郁闷又尴尬的黑衣少年，还有一名垂着脑袋心虚不已的小姑娘。

    云泽望着他们三个，气得心梗。堂堂长华三名入室弟子，回自己家门竟然是被别人“送”回来的！传出去都足够其他仙门茶后笑谈三年了！

    不等他开口诘问，殿门口一双长靴慢悠悠地踏过门槛，进来的姑娘一袭宽松玄袍，抱着胳膊姿态懒散地漫步走来，及腰长发随意飘在身后，翻飞的衣角却透着几分强势凌厉的气息。

    尽管她已经刻意收敛，云泽还是能察觉到她身上那股浓厚的魔息。

    他眯起眼，这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魔族的公主，褚摇光。

    她微微扬起下巴，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弯起眼，“好久不见了，云泽。”

    云泽笑得意味不明，“是好久不见了，不过本上仙是该叫你摇光……还是魔族公主？”

    她耸耸肩，“这个嘛，你随意好了。”

    云泽知道，这位才是紫玉门此次上门拜访的真正原因。他扫了一眼一旁不争气的三个长华弟子，“月燕，你来解释一下。”

    陆月燕微微垂眸，正要开口解释，褚摇光先一步开口，“还是我来和你解释吧。”

    陆月燕冷淡地瞥她一眼，“这里是长华。”

    她不在意地笑，“那又怎样？”

    陆月燕冷道，“你的目的我会带到，你可以走了。”

    她挑眉，“我不走你又能拿我怎样？我就要亲自说。”

    他别开眼，“随你。”

    她盯着他，“哦，我又不想说了，你说吧。”

    云泽面色难看吼出声，“你们到底说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