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沿着雪月泉一路走奔回，褚摇光便瞧见不远的沙丘之上，原本燃烧着火堆已经熄灭，只余一摊炭木和火星子。

    她走近了，就见炭木旁，云泽躺在沙丘上，翘着二郎腿睡觉，玄烨也躺在他不远处，琉苏也挨着他睡在一侧，身上还披着云泽的外袍。

    在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陆月燕也枕着胳膊躺在沙丘上，不同的是，他没有闭眼养神，反而睁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欣赏着绚丽的夜空。

    一道阴影落下，他眨了下眼，她蹲在他身边，问，“陆月燕，你怎么不睡觉？”

    这样的视角令他微微不适，便坐了起来，一瞧她便瞧见了她右耳下那颗突然多出来的红宝石耳坠，顿了顿，视线一掠而过落在她脸上，轻声问，“去洗个脸用得了这么久？”

    她说，“我刚才去见了魔族的线人。”

    似乎没料到她如此实诚，他眸色微滞，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遂撇开眼，默了会，道，“魔族已经到莫那乌了？”

    褚摇光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动作要再快些了。”

    陆月燕垂眸，“嗯，去休息吧。”

    她坐在他身边，笑道，“我还不困呀，而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心不在焉道，“我也不困。”

    褚摇光看着他，问，“你是在想纱陇城的事情吧？”

    自从纱陇城出来了，他这一天都沉默寡言，她便是无心关注也察觉了。

    陆月燕倒也没否认，淡淡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整座城的人，说没就没了。”

    而且，没有杀气，没有血腥，没有打斗痕迹，什么都没有。甚至昨夜，他一整晚并未熟睡，始终保持一分清醒，却什么也没察觉到。

    褚摇光撇嘴，“说不定真是鬼城，那里面的人都是鬼呢。”

    陆月燕没有搭腔。

    他素来心思内敛，不说话的时候，更叫人猜不准他在想些什么。她也只能从微敛的唇角判断出他心情不太好。

    她凑近他，笑道，“这样好了，等我的事情办完后，我们再回纱陇城一探究竟，如何？”

    陆月燕偏头看她，眸光冷淡，“等事情办完，我们就不再是我们。”

    褚摇光挑眉，“怎么就不是了？”

    陆月燕垂眸道，“以后你是魔尊，三界之大，两族不交战，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褚摇光冷笑，问，“哦，那你真舍得？”

    “舍得。”

    “……”

    他答得没有一丝迟疑和停顿。

    这态度简直把她给气笑了，“好，好，这样的话，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本公主不如今夜先办了你！省得日后老是惦记！”

    她狰狞一笑，冲他猛地一扑，他尚还未从她的话里反应过来，就被她摁进了沙地里，陆月燕瞳孔一震，一把推开她埋下来的脑袋和身体，狼狈地从沙地里爬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

    旁边还睡着他的师叔师弟师妹，不远处诀修还悠哉地坐那看戏，她竟敢如此……即便他早已深知她的大胆和轻浮，可此时还是被震惊到了。

    他脸色通红，分不清是羞的还是气的。

    沙丘上的姑娘无声地笑得打滚儿，笑得蜷曲起了身子，捂住了肚皮，笑得双肩直颤，乐不可支。

    见状，一旁伫立的少年神色渐冷，转身大步离去，她瞧见了，连忙爬起来追他，抓住他的手，又被扔开，她赶紧抱住他胳膊，“我错了陆月燕，别生气别生气。”

    他手臂用力抽动，她抱得更紧，他冷声道，“放开。”

    她暗暗咬牙，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便委屈道，“谁让你说舍得说的那么干脆的？我听了可伤心了，你但凡迟疑一会，我也不至于这样逗你。”

    果不其然，他身子一僵，语气缓和一分，“先放开。”

    褚摇光犹豫了会，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他，刚一松开，他就又要走，她眼一眯，抓住他的手，“陆月燕，你转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身影一顿，却没有动作。

    她冷哼一声，扑到他面前去，强势地闯进他的视线，在他微怔的目光里，她冲他扬唇一笑，长袖轻轻拂过他的眉眼，飘过一道晶莹芳华的流光。

    无数萤虫倾泄而出，明亮的萤火一刹那点燃四周，无声又猛烈地映亮这片孤冷的荒漠。

    风吹动她飞扬的长发，姑娘弯着眼睛望着他。

    苍穹幽蓝辽阔，荒沙静谧无边，唯有这一处，光亮闪烁，熠熠生辉。

    他一时竟分不清是这萤虫散发的光更亮，还是她那双得意又狡黠的眼睛更亮。

    萤虫纷纷扬扬四处散去，这片荒漠又回归黑暗冷寂，短暂绚烂的东西从不会在一个地方永旧停留。

    她声音轻快，期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吧，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

    微暗的夜色下，她看不清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和痛苦，只能听见他平淡的声音，“很漂亮。”

    她瞪大了眼，不满至极，“你这反应，哪里有点高兴的样子啦？”

    他转身往回走，“该回去睡觉了。”

    身后的人一边跟着一边骂骂咧咧，“你这小子，好歹也表个谢吧，你诚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微微扬了下嘴角，没有回应。

    ……

    翌日，天色尚未明，雪月泉的那群少年姑娘们便已调整好状态，乘着纸鹤远去。

    飞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瞧见前方断壁残垣，无数石柱倒塌，黄沙半掩之下，是一条巨大无比的龙骨。

    离得近了，才发现四方还有四根高大的柱子钉着在沙里，将龙骨锁住。

    六道身影飞身落在龙头骨上，风沙肆虐，衣摆作响。

    云泽观察了会，道，“的确还残有千古杀阵的阵气。”

    褚摇光翻开手腕，一团黑焰燃烧在她掌心中，仔细一瞧，明显气势不如之前，她笑道，“还真能压制魔息。”

    诀修问道，“云泽上仙，请问你需要多久时间才能布下杀阵？”

    云泽挑眉，“这里已有千古杀阵，再来一个杀阵只会被压制，毫无作用，依老子看，只能再设个禁魔阵，魔族一旦入内，便会被囚禁在阵内，免得褚江诀进来后发现不对劲，给跑了。”

    诀修道，“也好，需要多少时间？”

    云泽观望四周，“这地儿这般大，至少得半日。”

    诀修思索道，“好，依照魔军的速度，最快也得今夜才能赶到雪月泉，若无意外，完全来得及，那便请云泽上仙在此布阵，时刻备战。三日为期，若我们还没有引褚江诀来此，便可自行离去。”

    云泽听得不耐极了，“知道了，老子是不会出岔子的，倒是你们，可千万别死在路上了。”

    褚摇光笑嘻嘻道，“放心，我死也得把褚江诀给带过来，云泽，你可千万要把握好时机。”

    云泽瞪她，“死个屁死，你死了月燕怎么办？”

    啧，这话说的，不知道还以为陆月燕要给她守活寡似的。可在场的人都清楚，他们之间仅仅是因为结魂咒被绑在一起。

    而帮她杀褚江诀，也是因为目的相同，顺势而为。

    褚摇光摆摆手，“走了！”

    她话音一落，和诀修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玄桦笑道，“不知为何，总觉得事情……不会太顺利。”

    琉苏赶紧道，“呸呸呸，你瞎说什么呢！必须顺利，必须杀了褚江诀那个大魔头！”

    云泽望着他俩，分别抛出两块金黄剔透的玉石，“你俩去，将这两块石头各放在龙骨的东西两侧，别放错了啊！”

    玄桦琉苏应道，“是！”

    等他们离去后，云泽这才看向陆月燕，后者却是盯着远方早已消失的人影。

    他轻咳一声，陆月燕回过神来，道，“云泽上仙，请吩咐。”

    云泽瞅他两眼，“你啊，既然如此放心不下，就跟去吧。”

    陆月燕抬眸，“我……”

    云泽挥手道，“去吧去吧，反正她无事，你也无事，否则她若有事，即便有我在，也破不了结魂咒的牵绊。而且，若计划顺利，总归要回来的……”

    陆月燕听此，便不再犹豫，负剑离去。

    云泽望着他的背影，一拍大腿，一声叹息，一阵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