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音落下，四周的场景一阵扭曲，那些被定格住的百姓逐渐消散，画面又恢复静止，只是偌大个城里，只余下阿银和他怀里死去的新娘，还有他们三人。

    诀修也微笑道，“阿银，你方才说，这个梦？”

    阿银道，“对。”

    褚摇光笑嘻嘻道，“所以，我们现在，在你的梦里？”

    阿银笑道，“对。”

    褚摇光负手走来，打量空荡荡的街道，若有所思道，“所以那些百姓都是虚幻的，随时都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只有我们几个，是真实的。”

    阿银道，“目前可以这么说。”

    陆月燕冷道，“原来如此。梦境颠倒，方向混乱，从一开始，我们就入了你的梦境。”

    阿银笑道，“现在才发觉，有些晚了。”

    诀修盯着他，轻飘飘地问道，“所以你是阿银……还是梦魔，银予？”

    褚摇光疑问，“梦魔？我怎么不知道魔族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诀修悠悠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梦魔在三十年前，就背离魔族，不知所踪。而我也是在万魔卷宗上，曾见过他的名字。”

    银予叹道，“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吗？”

    诀修笑吟吟道，“是啊，三十年了，你不会这三十年，都待在你这梦里吧？”

    褚摇光听此，道，“所以，纱陇城里发生的事情，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银予眸光微动，道，“是啊，我在这梦里待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不知待了多少年。”

    褚摇光不解，“一直待在梦里做什么？”

    银予搂紧了怀里冰冷的身躯，“因为有不想失去的人。”

    褚摇光视线落在他怀里，越发困惑，“我们初到纱陇城时，莫依明明活得好好的，现在却又死了。既然是你的梦，你让她一直活着不就行了？非要拖我们入你的梦做什么？”

    诀修笑意微敛，道，“公主，梦魔可造梦、食梦、吞魂，但梦魔本身，却一生无梦，若有梦，那便是他死亡之时。”

    褚摇光道，“也就是说，银予现在其实已经死了？”

    诀修道，“应是如此。而梦魔死亡之梦，被称之为无量梦境，意为永无止境。”

    褚摇光，“哦，那就是一直睡死过去呗。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你舍不得她，便一直在梦里和她呆着不就行了，拖我们入你梦境干什么？”

    银予发出一声似嘲非嘲的笑，“永无止境……你们可知，永无止境的代价是什么？”

    诀修字字吐出，“吞食无尽梦魂。”

    银予道，“是啊，为了让梦境永恒，我不断地吞噬梦魂，无数人永远沉睡在梦境之中，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他的面容突然阴沉下来，“我的梦境还是摇摇欲坠，她活着的时间越来越短暂，越来越短暂，每一次梦境坍塌，我都要重新塑造一个新的梦境……可还是一样，就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预兆地，她就死在我怀里……”

    陆月燕问，“所以，那一日我们醒来时，所有百姓一夜消失，是因为她又死了，你便只能再重新捏造一个梦境？”

    银予道，“是。”

    陆月燕质问，“那些百姓，到底是虚幻，还是被你吞噬的梦魂？”

    银予冷笑，“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当然是死在了我梦里。”

    陆月燕眼里划过一丝不可思议，“狼心狗肺？”

    银予打量他两眼，讥笑，“你别忘了，梦境颠覆，你眼里所热情善良的百姓，实际上，不过是群自私自利的贱东西。”

    陆月燕瞳孔一颤，“什么意思？！”

    银予却不打算解释，“与其关心那些东西，你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褚摇光眯起眼，“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梦魂也会被你吞噬？化为你梦境中的一部分？”

    银予看着她，笑了笑，“也可以这么说。”

    褚摇光翻个白眼，“可这有什么用？你刚才自己不也说了，无论吞噬再多的梦魂，你的梦境还是摇摇欲坠，迟早会彻底破灭。”

    银予忧伤道，“对啊，吞噬梦魂所获得的能源，都被用来补充我支撑梦境的心魂了，可我的心魂还是在衰弱，速度越来越快，仅仅吞噬凡人的梦魂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的梦境了……我知道，我梦境快要消散了，可就在我绝望至极之时……”

    他语调忽然变得明亮轻快，“莫那乌沙漠进来了一个魔族，我本也是要吞噬他的梦魂的，可通过梦境，我知道了他是来替褚江玦探路的，因为他要通过莫那乌沙漠，返回九幽……”

    “你的意思是……褚江玦还能帮你延续梦境不成？”褚摇光思索问。

    银予微笑，“对啊，万魔之尊的褚氏血脉，他的梦魂可是大补，所以我就早早地等着了……虽然无法让梦境永恒，但也足够再支撑一段时间了……可你猜，我在等待中，又发现了什么？”

    万魔之尊的褚氏血脉……这答案不明摆着嘛！

    褚摇光撇撇嘴，“所以，你还盯上了本公主。”

    诀修挑眉，笑，“难怪我们一入莫那乌沙漠，就是风暴，也是你一力促成的吧？”

    银予道，“自然，因为你们之中，有一个人，我颇为忌惮……不过那位老人家似乎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异常，但是即便他发现，也来不及了，入了我的梦，自然一切都得按照我的意思来。”

    褚摇光冷眼道，“吞噬两个褚氏的梦魂，够你这梦境再撑多少年？一年？两年？不还是昙花一现，有意思吗？”

    银予看着她，“小公主说这话，是因为这个梦境里，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

    褚摇光不屑一笑，又听他道，“而且……有你在……何止两年……或许，能百年不散。”

    褚摇光挑眉，“本公主有这么厉害？”

    银予望着她笑，道，“就是道行浅了点，否则无量梦境或许真能永无止境。”

    褚摇光嘿嘿一笑，“那要不这样，你先放本公主出梦境，我把我叔叔留给你多撑几年，等本公主再修炼个几百年，我再来找你给你续梦，如何？”

    银予嘴角笑意一僵，“你把我当傻子吗？”

    褚摇光，“哎呀，被看出来了。不过话说回来，我那个叔叔，也应该在这里吧？”

    银予还没说话，暗中角落里便走出一抹高大的身影，“听你们啰里八嗦废话了半天，也不见你们破梦，真是浪费本尊的时间！”

    众人望向来人，长发摇曳，黑袍翻飞，他大步走来，神情高傲，眼底总透着那么一丝冷嘲之意，他谁也没看，就看向银予，“把黄泉剑交出来！”

    银予道，“你都已经被困在我的梦境里了，黄泉剑你拿着也无用。”

    褚摇光眯起眼，原来黄泉剑丢失，也是银予的手笔。

    褚江玦冷笑，“那本尊就先杀了你！破了这梦境！”

    褚摇光听此，飞快偏头问诀修，“杀了银予就能破梦？”

    诀修道，“寻常梦境杀了梦境之主，梦境自破……”他轻笑，“可这却是无量梦境，破梦之法……我也不知。”

    他们这边还在说话，那方褚江玦已经走向银予，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掐上了他的脖子。

    褚摇光瞧见这一幕，却是冲上去一脚朝褚江玦踹去，后者侧身一避，紧接着一把长剑刺向他，将他逼退，不得不又放开银予。

    他看向两人，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嗤笑道，“想在梦境里杀了本尊？！做梦！”

    话音落下，三道人影便打了起来。

    诀修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他们几人虽然法力尽失，可褚江玦也同样如此。若是此时先杀了褚江玦，再想办法破梦境也不迟。

    但……他家公主的身手属实一般。

    只见打斗之中，褚江玦一边要应付着陆月燕的剑法，一边还要时不时防着褚摇光的毫无章法的拳头和飞踢。

    褚江玦简直被她气笑了，“没有法力，就这点本事？！”

    褚摇光一拳打去，恨道，“要不是你！我会荒废十年？！”

    褚江玦反手钳住她的手腕，毫无愧疚道，“废物，只会给自己的无用找借口！”

    长剑再次斩来，褚江玦偏头避开，顺势将她往剑上一拽，长剑只能偏离三分，褚摇光飞踢而上，褚江玦再次钳住她的脚腕，反手一掌击中她的肩膀，也在此时，一柄长剑划伤他的后背。

    在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时，四周的画面又开始渐渐扭曲，诀修一惊，看向银予，却见他怀里的人也开始渐渐消散。

    银予抱着怀里的人，“姐姐，我们马上又会在新的梦境里见面了……”

    诀修惊道，“新的梦境？”

    那方缠斗的三人听到此话，飞速退开，齐齐望向他，褚江玦狠戾道，“还不杀了他！否则我们都得被困死在这梦境里！”

    褚江玦说完这话，就冲了上去，五指瞬间贯穿银予的胸口，流出鲜血。

    但银予却没有死，梦境也没有破灭。

    褚江玦皱眉，“为何……”

    银予却是大笑，“为何？这是我的梦境！是死是生，都得由我来定夺！这重梦境快要彻底坍塌了……”

    陆月燕冷道，“既然会坍塌，又如何困得住我们？”

    银予的手抚上新娘的腰间，声音变得飘渺，“自然是……再给你们造一重新的梦境……”

    “永远沉睡在美梦里吧。”

    “叮——”一声清脆的铃响。

    伴随着这一声铃响，所有场景都如潮水般尽数褪去，化为扭曲的黑色漩涡，所有人都无法抗拒地被这漩涡吞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