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紫气东来，在赌坊里赢了一下午的褚摇光哼着小曲儿喜滋滋地回到望羡宫，瞧见了等在里面的梧离，也难得没有摆出臭脸。

    他高大的身躯半窝进椅子里，一旁夜灯花的暖光照在他美艳的侧脸，少了几分阴郁，更显柔和。

    他看上去也没有等多久，手里的那盏茶还冒着热烟，见她回来了，放下茶盏，笑吟吟道，“难得见乖女这般开心，下午赢了多少？”

    褚摇光懒洋洋地窝进他隔壁的椅子里，摆摆手，一脸不在乎，“也没多少，就八匡夜明珠吧，正好再添一笔到聘礼里去。”

    梧离笑眯眯地夸道，“乖女真厉害。”说着，他又伸出手递给她一粒黑乎乎的药丸，“来，把药吃了。”

    褚摇光不乐道，“我不吃。”

    梧离悠然道，“你还觉得我会害你不成？若非昨夜喂你吃了一粒魔息丸，你今日哪有这般好的精神出去鬼混？”

    褚摇光皱了下眉，拿过药丸，对他道，“药我留下了，你人可以走了。”

    梧离笑着盯了她一会，狭长的眼睛一丝幽光划过，却是轻言细语道，“好，那我就先走了。”

    褚摇光眉心一跳，“这么好说话？”她狐疑地看着他，又瞧了眼自己手里的药丸，“毒药？”

    梧离叹息，随即起了身，伤心地望着她，“我强迫你吃药你不开心，顺你心意来，你还是不开心，乖女，你要我如何做？”

    褚摇光一噎，轻哼一声，犹豫了会，还是将药丸塞进了嘴里，摆手逐客道，“行了，我吃了，你赶紧走吧。”

    梧离轻笑两声，痛快地离去了，连带着他的脚步都轻快几分。

    褚摇光盯着他的背影，咬着药丸，眯了眯眼，还是吐了出去，药丸一骨碌滚远了。

    哼，吃个药他这么开心，肯定有诈。

    半夜，床上四仰八叉的女子正睡得香甜，忽觉心口一阵钻心的刺痛，仿佛有什么在啃食着她的心脏，她猛然痛醒，捂住心口蜷曲在床上。

    怎么回事？！

    紧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抽离她的记忆，一张朦胧的人脸浮现在她脑海里，下一瞬又被一片黑暗吞噬不见。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不对！她记得……是陆月燕……

    褚摇光头疼欲裂，面容一阵扭曲，眼里划过一丝恨意。她强忍住痛意，一路跌跌撞撞闯出殿门，直奔天魔阁飞去。

    天魔阁就在魔宫西北之处，顶阁便是梧离的居所。黑沉的廊外，一抹高大的身影等在此处。

    他褪下了一身的金光宝气，只余一身松散单薄的外袍，披散的长发也被九幽的夜风吹得纷飞。

    凝望着远方越来越近的小点，他嘴角轻轻上扬，“还是来了啊……”

    比人更先到的，是一记青雷紫电的剑气，直斩他面门，伴随着她一声怒喝，“贱魔！”

    梧离也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对他出手，眸色晦暗不明，扬手幻出一团黑气将剑气抵散，那方已经持剑杀来，手中长剑电光闪烁，面容狰狞。

    梧离想了想，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她落在他面前，将剑橫在他脖子上，她捂住疼得厉害的心口，咬牙道，“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梧离幽幽笑道，“是乖女不听话，不乖乖吃药，否则你又怎会被蛊虫咬得疼醒？”

    “蛊虫？我何时被你下的蛊？！”褚摇光惊疑怒问。

    梧离笑道，“昨夜你吃下魔息丸，不是没有感受到痛苦吗？”

    褚摇光阴沉地看着他，“什么蛊？你不要告诉我，我会忘了陆月燕？”

    梧离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语调阴柔又轻缓，“是啊，乖女真聪明，再过一日，陆月燕就会从你的记忆，你的感情里，彻彻底底，完完整整地消失，乖女……开心吗？”

    褚摇光心口疼得她满头大汗，脑子也疼得快要炸掉，她威胁道，“给我解蛊，否则我杀了你！”

    梧离忽视她的剑，忽视她的话，神色爱怜地迎着她走去，“乖女，再吃一粒药，就不疼了。”

    她眸色一冷，眼底杀意越发浓烈，握剑的手一动，往他心口刺去，他抓住剑身，剑尖距离他心口三分，手心瞬间鲜血淋漓，他阴测测地笑道，“乖女真要杀我，何必收敛剑上的青雷紫电？”

    褚摇光额头青筋凸起，他握住剑身猝不及防一扯，将她拽进怀里，她拼命挣扎，却被他双臂牢牢圈死，一粒黑色药丸凑在她嘴边，他温柔地说，“乖，快吃了吧，再睡一觉就好了。”

    她这次学聪明了，张嘴一口咬上他的手腕，心口有多痛，她咬得就有多狠，头顶传来他的闷哼声，她咬得越发起劲。

    “还真……任性啊，要我陪你一起痛吗？也好……挺舒服的……”他嘶哑道。

    褚摇光要被气疯了，一下松开了嘴，他趁机塞进药丸，在他强制推入喉咙以前，她直接将药丸吐飞出去，他无奈地看着她，“已经种下蛊虫了，这药丸只是能让你沉睡，好受一些，不过刚才那粒……是最后一粒了，你若是不想这般痛苦，便顺应蛊虫吃掉你的记忆，哦，还有感情……别挣扎，别反抗，就不会这么痛了。”

    他话音落，怀里的人就犹如炸毛的狮子般一头撞上他的肩膀，将他撞翻在冰凉的地板上，她压在他身上，一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他的脸色通红，听她压抑痛苦又森冷的声音，“给我解蛊，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就在他几乎窒息的一瞬间，他抓开她的手腕，大口呼吸，盯着她疼得血色尽失的脸庞，嘴角含笑，眼里却痛苦又快乐，“乖女，你怎么能舍得杀了我呢？”

    她一听这话，又扭动着身体要去掐死他，他却起身再次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桎梏着她的四肢，他的脸颊抵在她的额头，“你只是恨我，你被废之后，我从未来看你一眼，更是将你驱逐出天魔阁，可你被废之身，天魔阁本就无法再容你。”

    她挣扎得更厉害了，“滚啊！”

    他捏起她的双颊，垂眸盯着她满是恨意的眼睛，笑道，“你尚是婴孩时，便被你父亲扔进了天魔阁。你第一次开口念的最清楚的字，是我的名字，你第一次认识的字也是我的名字。”

    他狭长阴郁的眼眸满是悲伤和温柔，“你第一次笑，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吃饭，第一次学会运息，第一次握剑，都是我亲自一点一点把你教会……就连你的第一件衣裙，第二件第三件……都是我给你挑选的。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的那个金凰头环吗，也是我亲手给你做的……你忘了吗，你七岁以前，整个魔宫里只有我，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

    “你被废之时，我又何尝不心痛？”他闭上了眼。

    她停止了挣扎，好一会，只是冷冷道，“给我解蛊。”

    “我若不呢？”他又睁开了眼，盯着她漆黑冰冷的眼睛，笑着问，“乖女真要为了陆月燕，杀了我吗？”

    他说着就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她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在他的目光里，捡起了掉落的剑，一剑刺进了他肩膀的刹那，他的眼睛盛满了得意，“小狼崽还是心太软，这样怎么行？”

    他满是鲜血的手再次抓住剑尖，缓缓移动，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用力带着她往自己心口捅，她蓦地抽出了剑，飞离了天魔阁。

    一路又飞去了望羽宫，“砰”地一声巨响，从半空中砸上房顶，又从屋顶一路滚了下去，一声“诀修”也将屋里的人惊醒，连忙飞出屋将她接住。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瞳孔一缩，抱着她进屋，“怎么回事？”

    还没来得及抱她上床，她就疼得从他怀里滚了下去，在地上一会抓着头，一会揪住心口，疼地满地打滚，“疼啊！！要疼死了！！”

    他蹲下身细看她，发现身上没有伤口，急问，“中毒了？什么毒？我去请连山芜……还来得及吗？”

    他说完心下一沉，连山芜半年前来了趟魔宫就去云游了，还不知此时游到哪个天涯海角，若真是中毒，等请来连山芜……他家公主只怕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褚摇光泪汪汪地狠狠瞪他一眼，费力道，“是蛊……梧离那混蛋干的……他要我忘了陆月燕……你赶紧想办法……给我解蛊……”

    诀修面色一怔，听完这话，反而没那么着急了，慢悠悠地盘腿坐在她身边，“既然如此，那应该是吞情蛊吧？那就好，死不了。吞情蛊见效需要两日，看公主疼得这副样子，是第二日了吧？”

    褚摇光捏紧了心口，疼得有气无力，“什么叫死不了？！……本公主警告你，快给我想办法解蛊……”

    诀修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我不会解，公主再忍忍就好了。”

    “贱狐狸……”她气急败坏地爬去揪起他的衣领，狠狠瞪着他，见他不为所动，头却又开始疼得厉害，一把扔开他，趴在地板上将脑袋撞得哐哐作响，眼泪横流，“不，好疼……我不要忘啊……不要忘……陆月燕……陆月燕……我不要忘……不要忘……不要忘了……”

    诀修见状，蹙起眉头，伸手垫在她额头前，“你莫与蛊虫反抗，会好受些。”

    她抓开他的手臂，指尖几乎陷进他肉里，他面容扭曲了一瞬，见她还要撞自己的头，忍无可忍地拉过她，气笑道，“公主，不就是个陆月燕吗？有这般舍不得？”

    她嚎啕大哭，“你想办法啊，我快要记不起他的样子了……”

    “……没办法。”

    “本公主不管！你给我想办法！想不出来你就去死！呜呜呜呜……”

    “……”

    诀修深吸一口气，这样没良心又任性的话，也只有他家公主能这么没心没肺地说出口了。

    他盯着她良久，到底轻叹一声，拽住她的手臂拥她入怀，手心覆上她的后脑，安抚道，“睡吧，我帮你。”

    她脸埋在他怀里，哭喊声戛然而止，连忙追问，“真的？”

    诀修额头青筋一跳，咬牙道，“真的，不过需要时间，你忘一段时间也没关系，我会帮你想起来，你现在就顺着蛊虫，好好睡觉。”

    听了这话，她果然渐渐安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抽抽嗒嗒地昏睡过去。

    大半夜被她这么一闹腾，诀修睡意全无，抱着她一起上了自己的床塌，替她拂开脸颊上散乱的头发，又擦了擦她满脸的鼻涕眼泪，垂眸盯着她紧闭的双眼，无声地轻笑。

    半响，他又伸出手指，轻轻拭去她睫毛上残留的泪花，嘲笑道，“狡猾的公主。”

    知道他不会拒绝她，所以无用其极。

    可魔宫里，她现在唯一最信任的，也就他了。

    吞情蛊……子蛊在她体内，母蛊便只能在大长老身上了……至于解蛊之法……诀修眼里冰冷一片。

    一只腿忽然大剌剌地搭上他的腰，他回过神来，抱住她闭上眼，又是一声轻叹。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