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徐州郊外的一处湖面上，老乞丐路边生踏水而行，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随波飘荡，任意东西。

    岸边坐着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乞丐，正在拍手叫好。

    “师父，这个好利害，我要学！”

    老乞丐微微一笑，露出一分自得，他将手中的鸡腿扔入水中，瞬间化作无数只红色鲤鱼，纷纷跃起，竟组成了一条金红色的‘鱼桥’。

    小乞丐看得目瞪口呆，他问道：“师父，你是神仙吗？”

    老乞丐摇头道：“不算是。”

    他虽然曾是探手罗汉，但现在却只是一个云游天下四海为家的老叫花，落魄之人，若非有那小子赠送的花蜜，恐怕都会跌落阳神境。

    “那怎么才能成为神仙呢？”

    老乞丐望着头顶的天空，叹道：“想要成为神仙，就要渡劫，但是现在的天劫不比曾经，难度大了数倍，想成仙做佛，难呐！”

    说到此，他心中一动，如果这世间真有人能渡过雷劫，或许便是那小子吧。

    只是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去哪了，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就在他有些出神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了徒弟的惊呼声。

    “师父小心！！！”

    老乞丐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一抹黑影从天而降，向着他砸来，狂风呼啸。

    他冷哼一声，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在徒弟面前岂能躲避，必须显露一下他探手罗汉的手段！

    指间绽放金光，四周梵音响起，这是佛门金身的象征。

    此时此刻，就算是一座大山，他也能轻松抬起！

    “徒儿，看好了，为师这招叫做——”

    轰！

    平静的湖面顿时掀起汹涌的巨浪，那道鱼桥也轰然炸开，老乞丐的身影已经被湖水吞噬。

    咕噜……

    咕噜咕噜……

    “师父！！！”

    随着一道惨叫，群鸟四散。

    ……

    半晌之后，河水上浮，一道身影缓缓走出，每一步踏下，都会有一朵水做的莲花绽放。

    白衣金带，丰神俊秀，深邃的眼眸好似星云，让小乞丐移不开目光。

    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更神奇的是，此人明明从水中走出，身上却丝毫未湿，那身飘逸的水合服，正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你……你是湖神吗？”

    小乞丐并未害怕，反而有些兴奋地问道，连自家落水的师父都抛之脑后了。

    李道玄摇头笑笑，还没说话，河水中就咕噜滚动，然后一道身影浮了上来，乞丐服上沾染了泥浆，显得更加狼狈。

    “你他娘的，敢砸——”

    老乞丐的话戛然而止，他望着那道身影，瞳孔一凝，嘴唇微微颤动。

    “李……李道玄？”

    算上龙虎山隐居的三年，李道玄已经整整十五年未曾再出现于世间，有人说他在闭死关以求飞升，有人则说他已看破红尘，不再过问世间之事。

    十几年来，无数人追寻着他的足迹，希望能找到这位道门传奇。

    然而他就像是一颗无比耀眼的流星，在大唐的天空闪过，又匆匆消逝。

    “运气不错，一回来就遇到了故人，路边生，没想到你也收徒弟了。”

    李道玄来到岸上，微微一笑，而后他望着四周的狼藉，雪白的衣袖轻轻一拂。

    霎时间，因泥浆翻滚而有些浑浊的湖面瞬间恢复了清澈，鲤鱼群再次游动，五颜六色，将湖水映衬得生机盎然。

    老乞丐猛地一震，他伸手施法，然而鲤鱼群仍旧是鲤鱼群，并没有变回鸡腿。

    他以佛门天眼通注视着那些鲤鱼，发现它们的的确确就是鱼，没有任何术法变化的痕迹！

    嘶！

    一瞬间，他倒吸一口冷气。

    天罡神通之首——斡旋造化！

    他刚刚也将鸡腿变成了群鱼，但那只是障眼法，时间一到就会打回原形，与李道玄的这一手比起来，可谓有天壤之别。

    无中生有，炼假为真，这小子……看不透，已经完全看不透了。

    “你……你这些年去哪了？”

    李道玄想了想，露出一丝苦笑。

    “如果我告诉你，我去了天庭，睡了西王母……的寝宫，见了太清道德天尊，你信吗？”

    老乞丐呵呵冷笑，呸了一口：“不就是不想说嘛，何必编这么离谱的瞎话，当老叫花是傻子吗？”

    李道玄默然无语。

    “呵呵，被我识破了吧，应该和那斡旋造化的大神通有关吧，也不想想我路边生是谁——”

    “等等！”

    李道玄忽然面色一变，打断他道：“你先带徒弟离我远点，我憋不住了。”

    老乞丐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憋不住就在这解决呀，大家都是男人，我又不看你……”

    他话未说完，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阵雷鸣，如三军击鼓，火山爆发，一道道惊雷落下，将四周的树木劈断。

    黑云当空，遮蔽苍穹。

    那恐怖的雷霆之力让老乞丐面色一变。

    “阿弥那个陀佛，你他娘的是要渡天劫？”

    “李道玄，你找死可别拉上我！！！”

    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带着宝贝徒弟遁去，为了不被雷劈，他还特意遁入地下。

    足足跑了一刻时，他才飞出地面，彻底离开了雷劫范围。

    回头望去，只见那片湖已经完全被雷霆给淹没了，烈焰、火光、爆炸、电芒……

    轰隆！

    跑了这么远，两人脚下的山还在呼啸的气浪中颤抖，搞得老乞丐不得不再次后退。

    他看得触目惊心，那里的每一道雷霆都足以威胁到阳神，更何况是如狂风暴雨一般倾斜而下。

    这声势，就算是他的罗汉金身，也支撑不了几息。

    然而身负天眼通的他却清晰看到，那在雷海中的白衣身影，衣衫上甚至都没有一丝褶皱。

    这小子……还是人吗？

    一炷香之后，李道玄依旧屹立于雷海之中，看着不断落下的天雷，他有点不耐烦了。

    有完没完……在挠痒吗？

    修成八九玄功第三转后，他的肉身已经足以和地仙一战，如今再来度人仙的天劫……嗯，颇有一种满级大号回新手村的感觉。

    曾经让人谈之色变的天劫，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神目洞开，煌煌金光冲天而上，犹如一柄金色利剑，将天上的雷云一分为二。

    那暴雨般的雷霆总算消停了。

    不过天劫并未消散。

    紧接着，无形的火焰爬上李道玄的身体，那是业火，罪孽越大，业火就越盛，直接灼烧灵魂。

    然而业火还没有开烧，一道道功德金光就在李道玄身上亮起，犹如浩瀚汪洋，直接将业火给浇灭了。

    他耳边隐约听到了无数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十分虔诚。

    “龙游县百姓徐浩，为国师上香……”

    “小民来给天师上柱香，要不是您，我早就死在长安的水灾中了！”

    “俺给您磕几个，感谢天师在洛阳救了我们一家老小……”

    “多亏天师杀死了蝗神，今年咱们登州又是风调雨顺呢！”

    ……

    听着这些声音，李道玄一怔。

    原来……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事。

    斩蛟龙，平水患，杀摩罗，救登州……

    每一件事都救下了无数百姓，驱赶邪神，辅助大唐走向盛世，也让无数人过上了安定的生活。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了那么远。

    当年在小砂村遇见的那个小姑娘，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就不用再饿肚子了吧。

    虽然李道玄并不怕业火，也没想过去获得什么感激，但此时此刻，听着他们真挚的声音，他心中还是暖暖的。

    他似乎明白了，为何青衣娘娘会如此悲天悯人了。

    听众生之言，度众生之难。

    远处的老乞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好家伙，这小子是做了多少好事呀，他要是修佛，怕是都能证得菩萨果位了。

    这璀璨的功德金光，若是专修神道，亦是前途无量。

    然而下一刻，他却心中一震。

    只见李道玄挥手一洒，那些功德金光便如春雨一般落入大地，滋养九州地脉，调和人道杀机。

    天还是天，地还是地，但却多了一分灵动。

    大唐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风调雨顺，百姓们也会少生一些疾病，许多苦难都被消弭在了无形之中。

    老乞丐凝望着李道玄，神情渐渐变得肃穆。

    那张几个月没洗过的黑脸上竟有一丝宝相庄严。

    “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对着李道玄躬身一拜。

    功德金光非常珍贵，能增气运，助修行，就算拿来炼器也是极品，然而李道玄就那样轻描淡写地舍弃了。

    得之于民，用之于民。

    如此心胸气度，怎能不让他俯身敬叹？

    ……

    火劫之后，风劫又至，但对李道玄来说，不过是毛毛细雨。

    不过就在这时，刚刚被他击溃的雷云再次凝聚了起来，并降下了一道道仙雷。

    太极雷，神霄雷，大洞雷，仙都雷，北极雷，太乙雷，紫府雷，玉晨雷，太霄雷，玉枢雷……

    仙雷如长河落日，席卷乾坤，轰然劈在了李道玄的身上。

    而他却毫不阻挡，只是静静承受着，甚至还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感受着什么。

    待到雷光散去。

    一缕缕仙灵之气浮现，缭绕周身。

    他的身躯突然绽放出了璀璨仙光，每一根发丝都晶莹如玉，肌体好似琉璃，甚至能看到奔流的血液和纵横的经脉。

    数息之后，他的皮肤渐渐恢复了正常，周身的仙灵之气也消失不见，缓缓睁开了双眼。

    墨发飞舞，白衣胜雪，他还是他，却又似乎发生了某种惊人的蜕变。

    顾盼之间，超然物外，出尘绝俗。

    “原来，这就是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