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眼前出现了一片洪荒大地，万古山河，尽是蛮荒瘴气，凶兽横行。

    他心中已是了然，这是上古之时的世界，甚至古老到连人族都是茹毛饮血，刚刚出世。

    人、阐、截三教并立，西方教后来居上。

    然而有势力，就有纷争。

    亿万年来，那些气运所钟，掌握无穷伟力的神佛仙魔们，动辄毁天灭地，摧山断岳，一怒之下便屠城灭国，无数生灵被殃及池鱼。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一片片森林被神火烧成不毛之地，最后退化成无尽荒漠，亿万生灵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只能饥渴而死。

    十日耀天，一条条江河被蒸发殆尽，密密麻麻的水族生灵在干裂的河床上奄奄一息。

    无数流离失所的人族，跋山涉水，渡过无穷艰难，最终跪在阐教和人教的大门前，请求能入门修行，掌握自己的命运。

    然而两教的建立虽然得人族气运相助，却门槛极高，唯有出身超凡且气运所钟者才能拜入。

    于是无数人跪死在了山门前。

    神灵一怒撞碎不周山，世界天崩地裂，无尽汪洋淹没了一个个家庭，一亩亩良田，就连天上飞行的鸟儿都被闪电劈落，化为焦炭。

    这些枉死的生灵，卑微到极点的生命，用自己的尸体在向这个天地控诉，经年累月，万古不衰。

    一如东海之上，那只妄图以石子填满沧海的笨鸟。

    李道玄仿佛听到了亿万生灵的冤魂在耳边纳喊，如杜鹃啼血。

    “滚出我们的世界！”

    “我们不需要神灵！”

    “还我家园……”

    “我想活着……”

    这些声音虽然微弱，汇聚在一起却犹如惊雷，震得李道玄心中一颤。

    万年如朝夕。

    随着无数岁月的积累，众生之怨念已形成无量量劫，蝼蚁之躯，第一次让圣人垂眸。

    劫气之下，诸神将纷纷陨落，就连洪荒世界也有可能重归混沌。

    诸圣终于有所行动。

    但他们并没有选择约束神魔，而是将目光放到了已成为气运之子的人族身上。

    能挡劫者，唯有人族。

    此时的人族，经过无数年的薪火传承，已经成了天地主角，开枝散叶，庞大无比。

    燧人取火，伏羲创八卦，神农尝百草，仓颉造文字……

    无数先辈披荆斩棘，呕心沥血，终为人族蹚出了一条通天之路，到了商朝时期，已为天下之主。

    而人族对神灵的祭祀和崇拜与上古时相比也有所下降，一种新的崇拜，祖先崇拜开始逐渐壮大。

    人们歌颂先祖的勇气和奉献，赞颂自强不息的精神。

    第三十代商王帝辛更是天姿英伟，骁勇绝伦，文武双全，带领人族征战妖兽，开疆扩土。

    一切都欣欣向荣。

    但就在这时，封神大劫不期而至。

    帝辛开始变得荒淫残暴，宠信狐妖苏妲己，和之前英明神武的形象判若两人，人族内讧，阐教助武王伐纣，截教则相助纣王，打得天昏地暗，不可开交。

    又是无数生灵被伟力波及，化为累累尸骨。

    历史似乎再次重演。

    封神之后，那些战死的神仙拍拍屁股入封神榜，继续逍遥快活，而那些真正的无辜枉死者，却只能白骨露于野。

    就好像在劫气的逼迫下，双方制定好剧本，演了一出戏给天道看。

    真正的大劫，却让人族自己承受了，以至于身强体健的周武王，在登基后短短两年就突然暴毙。

    “但是那些声音并没有消失！”

    明崇俨的声音响起，坚定有力。

    “神佛造成的恶果，终将由他们自己背负，哪怕是圣人，也难逃其咎！”

    “这也就是我所说的，道既是盗，佛即是魔。”

    他望着沉默的李道玄，继续道：“小友，你和他们并不一样，你虽然成了仙，却依旧能和凡人为友，有济世之心，既然如此，为何不弃暗投明，和我一起灭掉神佛？”

    “这也是亘古至今，无数生灵共同的执念！”

    玄奘浑身一震，眼中变得异常复杂。

    他是一个虔诚的佛门弟子，素来以普度众生为己任，但当看了这本经书后，他才知道，原来……世人并不需要佛。

    众生的心愿根本不是成佛，而是让佛……从这个世界消失。

    在这本经书演化的世界中，他也看到了许多佛的恶行。

    比如纵容座下的妖物下凡为恶，吞吃活人无数，事后却仅仅是稍作惩戒，不痛不痒。

    他听到了无数百姓的悲鸣，枉死者的控诉，失去亲人的哭声……

    那颗天生慈悲的佛心被深深触动了，玄奘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信仰，如果众生根本不需要佛，那自己翻译大乘真经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哥，我真的错了吗？”

    玄奘望向李道玄的眼神，仿佛在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两人的注视下，李道玄终于抬起眼眸，打破了沉默。

    “你没有做错。”

    他坚定的声音让玄奘为之一愣，也让明崇俨脸上的笑容为之一僵。

    “小友，难道在知晓了真相后，伱依然还执迷不悟吗？”

    他的脸上满是失望，仿佛看着一块蒙尘的白璧。

    李道玄却仰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明崇俨。

    “是你错了。”

    他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若是没有那些掌握伟力的神佛，将天地还于众生，难道就不会有这些悲剧发生了吗？”

    玄奘露出不解之色。

    李道玄也不再说话，而是以指为笔，以仙力为墨，书中世界的地水风火重塑，开始演化出一个新的世界。

    大神通——斡旋造化！

    这是一个没有神佛的世界，刚开始看似一片祥和，但随着时间推移，人族依旧会爆发战争，动辄灭城夷族。

    有人生下来就是一辈子的穷人，要给人当牛做马，受尽剥削。

    也有人生下来就是王公贵族，帝王将相。

    即便随着时间发展，人们穿着更加文明的衣服，喊着更加文明的口号，剥削却依旧变本加厉的存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有标榜文明的国家将剧毒之水投入海洋，濒死的海族生灵发出绝望的悲鸣，怨念深重。

    森林依旧会生起大火，河水依旧会干涸或污秽，人们依旧会看不起病，孤儿院依旧挤满了孩童……

    人们发明出了更加厉害的武器，最终也将反受其害。

    ……

    李道玄望着怔怔的玄奘，一字一句道：“参禅也好，修道也罢，其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得凌驾于众生的伟力，而是为了度化心中的魔。”

    心魔不死，大盗不休！

    那些执掌伟力却祸乱天下的修士，又如何不是陷入了自己的心魔？

    大乘真经不应该是修行法门，而是修心法门。

    顿了顿，李道玄又望向明崇俨，露出一丝冷笑。

    “还有一点，你又怎知自己在这本书中看到的真相，就是全部的真相？”

    他有预感，此人看似真诚，实际上却包藏祸心，书中的景象引导性太强了一些，就好像后世的那些无良自媒体，断章取义，蓄意剪辑。

    而且观此人行事，也是毫无底线。

    祂若真的心怀苍生，会赐天地人三书给明崇俨，然后引导其去挑起天下纷争，害死无数生灵吗？

    嘴上全是大义，心里都是利益。

    还说是什么善念，不过是见硬的不行，便换了一副嘴脸罢了。

    李道玄冷笑一声，取出了雪藏已久的三尖两刃刀，眉心天眼洞开，神目如炬，杀气腾腾。

    “神通至少有一点好处，就是遇到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伪君子时，能砍了你的脑袋！”

    他的眼睛中甚至有一丝渴望。

    上次斩了宁采臣，得到三十六雷之法，再杀一次，会得到什么？

    我愿称你为送宝童子！

    “李道玄，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吗？”

    明崇俨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沉声道：“不要忘了，你现在可是在我的书里面！”

    见到自己并没有说动李道玄，明崇俨似乎也放弃了伪善的样子，露出本来面目。

    祂目光冰冷，露出威胁之意。

    “实言相告，你们二人，要么归顺于我，同灭诸圣，要么……便葬身于此。”

    李道玄却是微微一笑，道：“终于图穷匕见了。”

    明崇俨冷哼一声，周围的天地突然在缓缓蠕动，就好似一个怪物的肠胃，一种恐怖的消磨之力袭来，近乎无孔不入。

    玄奘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下意识运转了罗汉金身，然而平常能光照百丈、万邪不侵的金光，此刻在那消磨之力的挤压下，竟然只照耀了数丈，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缩小。

    李道玄已经修成了八九玄功第五转，肉身初具金刚不坏的特性，但在这股消磨之力下，竟也生出轻微的疼痛感，而且还在逐渐加剧。

    他突然想起了灵山和天庭中的那些神佛，他们也是这样被一点点消磨分解的吗？

    见到两人凝重的神色，明崇俨冷笑一声。

    这最后一部真经便是祂当年悄悄放进藏经阁的，未来佛弥勒不惜燃尽一切生机也要回到人间，不就是为了点化玄奘，保证西行取经之事？

    在那些佛看来，只要大乘真经能够传播出去，早晚有一天，佛门会再次兴盛，既然如此，他索性将计就计。

    你不是要取经人弘扬大乘佛法吗？

    那我就悄悄放上一部自己写的真经令其入魔，让你们精心选择的取经人，反而亲手断送了大乘佛法。

    更妙的是，祂还用这本书，让李道玄这个心腹大患跳入了陷阱中。

    “你别高兴的太早了。”

    李道玄周身再次绽放出五色神光，这次是毫无保留，全力以赴的催动这一大神通，虚空之中顿时响起一声嘹亮的孔雀之声。

    五色神光直冲苍穹，宛如五道张开的雀尾，裹挟着先天五行之力，自成乾坤，内蕴世界。

    一只骄傲、威严、美丽的孔雀虚影浮现，眸光睥睨，似是要以神佛为食。

    这是属于祖凤血脉的骄傲。

    那诡异的消磨之力顿时被五色神光挡住了，就仿佛有一轮五色太阳在冉冉升起。

    明崇俨的身影一闪，如虚空挪移般出现在万丈之外，手中的拂尘只是擦了一下五色神光，就直接被收了进去。

    祂望着李道玄的目光露出忌惮之色。

    此人成长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上次见还只是个人仙，结果才几十年的时间，就成了地仙境不说，还修成了先天五色神光。

    若是再给他几百年，岂不是能修成天仙甚至金仙？

    “李道玄，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祂虽有混沌乌光护身，但面对如此光芒璀璨的五色神光，一时竟也不敢上前，打定主意要等他法力耗尽。

    可谁知李道玄却抬头望着天穹，笑道：“娘娘，快出手吧，别逼我喊救命。”

    虚空之中，似是隐约响起一声轻叹。

    随后整个世界开始晃动，仿佛随时都会崩塌一般，温度迅速攀升，周围生出一道道裂缝，消磨之力大减。

    月夜下，那本漂浮在空中的破旧经书正在被一个青衣女子翻阅，她从头到脚都好似星月凝聚而成，肌肤宛如琉璃水晶，容貌完美无暇，就算是天女下凡，亦黯然失色。

    禅衣如纱，青裙若霞，顾盼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圣洁和慈悲。

    经书才看到一半，她便听到了书中人的求救声。

    “娘娘，快出手吧，别逼我喊救命。”

    明明是如此丢脸的话，他却一点都不害臊，反而如此理直气壮，也是奇特。

    青衣娘娘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转瞬即逝，难以觉察。

    她的掌心蓦然升起三色佛火，灼烧着那流转乌光的经书，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能隐隐听到惨叫之声。

    片刻后，乌光散去，这本经书也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刷！

    五色神光一闪，李道玄已经带着玄奘遁了出来，同时还有一道身影噗通落地，被他踩于脚下。

    正是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明崇俨。

    此刻祂浑身呈现出乌黑之色，仿佛被一场大火给烧过，连呼出去的气都是滚烫的。

    显然那本经书和祂有着莫大关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看到青衣娘娘的时候，明崇俨微微有些失神。

    不是，你一个佛祖，难道每天都围着男人在转吗？

    李道玄双手举起三尖两刃刀，准备将其直接枭首，再赚波大的。

    但明崇俨最后的话却让他微微一顿。

    “李道玄，我不过是祂意识的亿万分之一，今日你虽然杀了我，但祂马上就要彻底苏醒了，那些所谓的圣人，根本困不住祂。”

    “到那时，天上地下，再无人能救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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