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整个市都处在深沉的悲痛里，全市的媒体都在报道缉毒队的事情。缉毒队护送五具遗体的车沿街而行，驶向人民英雄纪念地。两侧的街道上站满了自发组成的送行队伍。通过报道张翠花知道这是三三特大贩毒案，今天终于告破了，抓获了以王某为首的贩毒团伙。报道里还提到某海军部队摧毁了制毒工厂，解救人质三百零五人。

    张翠花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我儿也在？”通话时他会告诉自己的吧，如果不说那自己就要问问。她特意记下三三特大贩毒案，也记下了这五位牺牲的人民英雄，看他们的年纪有一个和春生一样大。

    第三天天中午，张翠花听到有人敲门，她开门之后三位海军模样的人，之中一个站在中间，个子又高又大。这一幕她在媒体上看见过，她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一边听大个说话，一边眼泪流出来。交接完遗物之后，大个三人向她敬了一个军礼，立正！敬礼！然后三人转身离去。

    这三个挺拔的背影愈来愈恶小，远了，无声了，军服的颜色消失在电梯口。恍惚中，张翠花看到春生的影子，着一身海军白，生龙活虎的远去。关上门，打开遗物，里面只有衣服和一封信，信里写的是遗书，一看到妈妈两个字，她嚎啕大哭起来。断断续续的读完遗书，她又看着开头的那句：妈妈，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叫您了！

    她安静了，抱着那些衣服像抱着襁褓里的春生。

    一场雨过后，这个秋天比以往更加寂寥。有好几天张翠花都不说话，在厂子里无情的切鱼。这是她的工作。将打捞上来的鱼趁着新鲜进行处理。她在电脑上输入程序，一行代码在一条鱼的图片之下默默的运行。每一张鱼的图片都对应一套程序。一个机器能同时处理十条鱼，只需把每一条鱼放在加工台上，此时鱼已经被击晕老老实实的躺在操作台上。关上操作台的门，里面的水管开始喷水。因为刀片会影响这种鱼的味道，所以采用水刀加工的方式。

    这种鱼通过技术改造已经没有鱼骨，周身有一层硬膜包裹着内脏，吃起来特别容易。鱼肉会投入市场，鱼的内脏会做成诱饵继续捕鱼。有一些远古鱼类已经被复活，有的用来食用，有的作为观赏，有的用来科学研究。甚至，人类尝到了祖先时代的鱼类。

    有一段时间里出现了很多水上怪谈。有关于水怪的，有人声称看到了蛇颈龙，有的被深海巨兽袭击，有的发现了和化石里一样的两栖鱼类。有人专门拍摄这些短视频，一时间成为一种潮流，人们不再过着原来那样捕鱼的生活。水上旅游的广告铺天盖地，有叫深海之澜的，有叫上天揽月的。此外还有主打海钓的，关于吃的有海天全席，总之五花八门。在此之前，曾有一年张翠花也想开个鱼馆。

    总是有下班的时候，于是她去加班，加班也是有相应规定的，她已经连续十天了，脸上有黑黑的眼圈。车间主任看出她的异常，在她加完班之后叫住她问道：“张姐，你还好吧？”

    张翠花想了一下说：“萧澜妹妹，我孩子死了。”语气里有刻意的平静。萧澜比张翠花小五岁，一开始是张姐带出来的，所以她和张姐除了姐妹，还有一层师徒关系。到了如今这个年龄，萧澜的孩子也已经成人，小时候两个孩子还在一起玩过，春生总是有当大哥的样子。

    萧澜听到这个噩耗，有点发懵，这怎么可能？太突然了？她知道张姐命苦，可这也太苦了。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张姐，她说：“师傅，节哀！”这么大的事师傅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女人总是选择独自承受，除了承受还能做什么？

    这两天厂里总是有种窃窃私语的感觉，萧澜一走一过的时候这些声音就戛然而止，人们等着她走过便又开始嘀咕起来，她猛的一回头，那些声音又停止了。其中一定有一句不清晰的话能让人听明白说的是什么事，说的是谁。萧澜已经知道一些眉头了，他们说张翠花不利男人，让厂里的男的有一个算一个，无论大小都躲着张翠花。这种死灰复燃的声音不被捅破就会一直聒噪下去，捅破了人家还是一幅据理力争的样子，一句走着瞧就会不停的算计她，直到有一天把这些话按到她身上，或者是别的什么话。

    张姐走了十分钟之后，换岗的来了，是和张姐年龄相仿的人。萧澜把他叫到办公室，先是暗说最近厂里有些风言风语，让他传达一下良好的精神作风，以身作则，毕竟这季度的表彰大会要开始了。然后明说发现谁有问题立刻取消评奖资格，哪怕获奖之后也会追回奖金。这个人笑眯眯的应付道那是，那自然是应该的。转身走出办公室，他的嘴无声的骂了一句事妈，什么都管！

    风儿不要说话，就让张翠花在这条面朝太阳的路上慢慢的走着，走出厂子，走过一家早餐店，走进车水马龙的街，就让那些陌生人也把她当作陌生人一样，如果可以的话在某个路口请给她打个招呼说一声早上好，如果可以的话问问她最想做的事，然后倾听一段她的人生。她也许不会说，你也无须问。懂的人总是该逢的时候逢不见。

    她也许会感受到阳光的温暖，永恒。也许全无感觉。她走过那些熟悉的路口、街巷、公园，最后路过那个幼儿园门口，她听到一笑小孩的声音说：“再见！”这个声音和春生小时候一样，她停住了，看到这小孩的背影走进校门里。

    张翠花终于笑了，像一朵花儿一样。时光过的可真快，转眼变迁了花样的年华。追随树叶翻飞下落的弧线，她捡起两片叶子，那时候春生问她死亡是什么，她说就像落叶，显然春生不懂，其实她也不懂。

    她看到自己的影子，一切物是人非了，转头看看太阳，她用手遮着阳光，眯着眼，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她明天还要上早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