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歌

本生荒走

    小男孩走后,悲痛之感仍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似要把她淹没。走着走着,叶九歌看到曾和盛银华、周流光、楚罗希、洛双双一起住过的客栈,便信步进去坐下。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招呼道。

    叶九歌道:“一坛本生荒走。”

    “好嘞!一坛本生荒走!”

    “快点!”叶九歌催促道。

    不一会,酒和碗便被拿上来。邻桌几个登徒子见叶九歌一个人喝酒,便色眯眯地凑上来。

    “小娘子,怎么能一个人喝酒呢,多扫兴,来,哥几个陪你,好不好啊?”

    “酒,如果不能与知己之人共饮,那么,我宁愿一个人喝。”

    叶九歌既不与他们动手,也不骂他们,只是很认真地回答他们的话,反而让几个登徒子坐下也不是,回去也不是。

    登徒子道:“那我们是不是你的知己之人啊?”

    “滚!”

    “嘿,一个小娘们,你这桌空着,我们偏要在这桌吃!”

    这时,周流光走进来,一掌拍在桌子上,便有一股内力向几个登徒子攻去:“没听见吗?滚!”

    登徒子纷纷捂着肚子,畏惧地看了周流光一眼离开店铺。

    叶九歌道:“周哥哥,你来啦,来,一起喝一起喝!掌柜的,再上一个碗,再多来几坛!”

    周流光道:“九歌,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你先吃些东西,我再陪你喝好不好!”

    叶九歌道:“是啊,你一说我就觉得好饿哦!”

    周流光道:“小二,上菜!”

    叶九歌道:“周哥哥,你不知道,我从来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原来我娘也是个大美人!”

    叶九歌吃一口饭,一口菜,喝一口酒,把酒当汤就着喝。

    迷迷糊糊间,叶九歌影影绰绰地看到:盛银华捏着她的下巴说:“我不许你招摇过市!”

    “哎呀哎呀”。

    关于他的记忆一旦被唤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在选美大赛开幕式的晚上,他们躺在草坪上,盛银华说:“我要正式娶你为妻,把你永远永远地藏在古渊教。”

    叶九歌说:“啊!”

    他说:“你愿意吗?”

    “我……愿意。”

    他说:“那就不要去取圣灵珠了,拜访了江医师后我们就直接成亲吧,我迫不及待了!”

    叶九歌双手捂着脸,害羞道:“哎哎,我还没心理准备。”

    盛银华拿开她的手亲吻在她的唇上。

    叶九歌满嘴是饭没有下咽,她趴在桌上早就不能自己,可是回忆还在不断追溯:

    叶九歌看看满眼的烟花,转头看向盛银华的侧脸,踮起脚第一次吻上了他的面颊。

    蜻蜓点水的一吻却在盛银华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两人的视线里只有对方了,盛银华轻轻捧起她的脸,慢慢低头吻她。

    他牵起她的手沿着人来人往的走廊往人少偏远处跑去......

    画面再次跳转:

    在皇宫与巫师大战之后,当时她还卧在床上,要盛银华吃药。

    盛银华慢吞吞地拿住调羹。

    “快点呀,”叶九歌催促道,拿过他手里的碗,调羹堵在他嘴上,“我喂你!”

    盛银华呆呆地看着叶九歌,木讷地张开嘴,将药吞下去。

    喝了两口,随后他拿过叶九歌手里的碗,放到旁边的凳上,将她扑倒在床上,轻轻抚她的脸,她的脖子,两人的眼中只有彼此。

    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那个人已经深入人心,突然地抽离,原来会如此地痛,叶九歌排解不了,所喝的酒都化作泪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一点也没把她灌醉。

    ——————————

    夜。

    叶九歌端着一个酒瓶,一个人坐在旅店的屋顶喝酒,旁边小熊猫和小石头也拿着小酒瓶坐在旁边,回忆再次如泉涌。

    也是在同一个屋顶。

    “那你喜欢我吗?”

    “有一点喜欢吧……”

    “就只是一点吗?”

    “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把弄着自己的衣带。

    他搂过她:“我会让你更加喜欢我的,然后我们让我们的孩子好好玩!”

    “我们的孩子?谁跟你生孩子了!”她欢快地捶打她。

    可是此时身边空空如也,不是的,我很喜欢你。呵呵!叶九歌不自觉地冷笑了一下。

    还是屋顶的场景。

    他说,他天资卓越、仪表堂堂,那我是什么?

    你啊......

    对啊,我是什么?

    你......叶九歌觉得越说越解释不清,就干脆亲上他的面颊。

    这样可以了么?醋精。

    你说我什么?

    我说你是醋精啊!

    ……

    叶九歌迷迷糊糊间想把头靠在想象中的盛银华肩上,却落空,整个人从屋顶上翻落下去。

    “主人——”小石头和小熊猫做挽留状。

    周流光准确地把她接住,将她打横抱着来到她的房间,把她轻轻平放在床上,帮她脱了鞋子,叶九歌抱着酒坛子,毫无睡相地睡着了。周流光想拿掉酒坛子,但是叶九歌抱得很紧,轻轻盖上被子。细细地看了会她的睡颜,手不由自主的触摸她的容颜。

    “九歌,他能做的我也都能做!以后,让我来守护你,好不好?”

    周流光俯下身慢慢靠近叶九歌。

    小石头小声对小熊猫说:“完了完了,我们主人要被非礼了!”

    被周流光听到了,他停止了动作再次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开了。

    叶九歌吧唧嘴,面带笑容,进入了梦乡。

    梦境:

    在叶九歌第二次回古渊教,盛银华终于把她认出来后。

    她慢慢醒转过来,睁开眼看到盛银华放大的脸和深情的表情。

    “教主,你怎好拿着属下的手?”

    “九歌,我好想你。”

    梦境又跳转了,睡梦中的叶九歌笑得窃喜。

    在古渊教,叶九歌学会了瞬移术,盛银华挑衅她,于是她偷袭他,近身肉搏又打不过,盛银华抓着她的两只手把她越拉越近......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在遇见噬生怪之前,叶九歌被蛇咬了,盛银华迅速点了她穴道用功法帮她析出污血,完成后面无表情地回到原位。

    小石头道:“大熊,你说主人在笑什么?”

    熊猫呼呼大睡。

    ——————————

    另一头,盛银华一个人拿着一壶酒往嘴里灌着,还是在之前与叶九歌喝酒的亭子,如今却只是他一个人。

    半醉半醒间仿佛叶九歌就坐在对面,伸出手忍不住去触碰,却什么也没有。

    爹,你去了哪里,你能不能回来告诉我一切不是你做的,对,不是你做的,你怎么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呢?我要去找九歌,把事情说清楚,说清楚......娘,你为什么不要孩儿了?孩儿好想你......

    盛银华记起了盛乾再次临走时的场景:

    父亲,您又要走吗?

    华儿,我最放心不下就是你,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能够独当一面,我也能够放心去了。

    您要去哪?

    你爹欠了好多债,要去还债了。哈哈哈,去周游世界。

    父亲,您什么时候回来?

    华儿,让爹好好看看你!

    盛银华想起父亲、母亲,最后想到叶九歌。喃喃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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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掌柜刚开了客栈门,随着一块一块木板的移开,清晨的光线照入客栈。叶九歌走下楼时,掌柜还在抹桌子。

    叶九歌把银子放在柜台上:“掌柜的,两坛本生荒走,四坛吧四坛,不不,六坛。”

    六坛本生荒走挂在剑柄上,叶九歌御剑,小石头站在叶九歌肩头,缩小版熊猫也站在前面剑尖处,学叶九歌的样子也张开双臂,一副御剑的姿势,风把它的毛发向后吹。

    叶九歌问道:“小石头,你确定是这个方向?”

    “当然了。”

    跟随着小石头的指引,叶九歌御剑停在她的父母以前居住的小院,熊猫落地后又蹭蹭爬上叶九歌的肩头,叶九歌左右看了看,与她在幻境中看到的陈设大致相似,只是设施更破败了些。院子里已经没有了血迹,令她惊讶的是,这个院子应当落满灰尘,可是小院的石凳上却似乎刚刚被擦过。

    叶九歌来到门前,踌躇稍许,害怕一开门看见插着一把剪刀毫无生气的母亲,这样一想,头竟然有片刻晕眩,她定了定心神,慢慢推开屋门。

    陈设仍然与她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样,只是床上没有恐怖的一幕,令她惊讶的是,这个屋子没有蛛网,也没有灰尘,手指一抹桌子很干净却没有使用的痕迹。

    叶九歌疑惑道:“这里难道已经有人住了?小石头,带我去我父母的墓前。”

    “好的。”

    叶九歌父母的墓离小屋不远,穿过一片树林就能看到,她背着香火、纸钱、酒坛前往,远远看到那墓前背对着她跪着一个人。

    叶九歌问道:“小石头,他是谁?”

    “是盛乾。”

    “盛乾。”叶九歌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两个字,他来做什么?

    叶九歌看见仇人狠狠握住了剑柄,正欲冲上前去,脑海里浮现盛银华为了阻止她去找盛乾报仇尽然自己把剑刺进身体里,那个画面一出现心里就软了一下,又松开了剑柄,心想道:先看看他想干什么。

    盛乾道:“华儿,多年来,我隐隐把梨花的死怪在你头上,从未亲近你从未以和善的态度对待你,殊不知那是我自己造的孽啊!是我一直不愿面对自己的错误,是我一直在回避,可是每一个午夜梦回,一切都是血淋淋的,陆氏夫妇,我原本想将圣灵珠交还给你们的孩子再做了断,可是圣灵珠已经流转回天一派了,你们的孩子已经由天一派的甘溪收养,你们就放心吧!梨花,你承受了太多,报应也应该报应到我身上,我们的儿子可聪明了,我教他功法,一遍就会,从小自觉勤奋,他像你一样,善良,他很优秀,多才多艺,做的菜也好吃,办事稳妥,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我放心了,只是,我给他的关爱太少了,补不上了,今天就做个了结,梨花,我好想你,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

    叶九歌在远处听着,因为最近功力有所精进她也听得清,只见盛乾拍了自己胸脯一下,人就倒下不起了。叶九歌忙上前去查看情况,人已经没了气息。

    “盛......你!”叶九歌不知道该叫他叔叔、前辈、伯父,还是直接叫盛乾,没有一个叫得出口。

    还没等她出手,仇人就死了。叶九歌先把他放在一边。跪到父母墓前:

    “爹娘,原谅孩儿这么晚才来看你们,实是孩儿最近才知道自己的身份,爹娘,你们放心,孩儿被天一派的甘溪师父所救,后拜甘溪师父为师,师父待我很好,从未亏待我,相信你们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爹娘,你们的仇人已经自绝,不知道你们是否能够安息,爹娘,相信你们也不希望江湖再因灵珠而起杀戮,可是孩儿身为灵珠的后人不知道该怎么做......”

    叶九歌祭拜了父母亲,给盛乾挖了个坑,立了块墓碑,题了“盛乾之墓”。

    叶九歌站在盛乾的墓前思道:不知盛银华若知道他的父亲已死,会不会很伤心呢?

    仇人已死,可叶九歌却没有丝毫快感,而是某名奇妙的无限失落。夜里,凉风习习,她坐在父母的小院里的石凳上喝着酒,熊猫也在一边默默地喝酒。

    叶九歌道:“小石头,我有时也会想,是我爹娘不要我还是有什么原因,但是我也不会过多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师父师哥他们待我很好。小石头,你能不能再结一次幻境让我看看他们呢?”

    小石头道:“不结了,只会让你再痛苦一次。主人,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你这些,害你那么痛苦,害你失去你爱的人。”

    叶九歌道:“小石头,你没有错,真相就是真相,任何人也无权抹去真相,罪恶即使所有人都忘记也无法否认它真实存在过。”

    此时心里的感觉如果一定要找寻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空。

    盛乾生前有过忏悔,是忏悔而不是后悔,如果时光倒回,他会不会收手?

    那真是一双被欲望驱使的可怖的双眼。

    不过是逃不过自己良心,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解脱,又何谈原谅一说?

    时间能够倒回吗?我的父母能够回到我身边,能够重新微笑吗?

    呵!

    叶九歌又深深喝一口酒,只觉得喝酒也无法排解心中的愤闷,关于他的画面无法不记起:

    叶九歌通过弹弓的原理溜出古渊教后再次被暗算,是盛银华及时救下她。

    教主……

    盛银华接住她摸索的手很顺手地把她公主抱起道:我在。

    叶九歌突然临空,两人距离似乎近了些,她有些不自然。

    他说:你这个样子还想自己走吗?

    他说:叶九歌,你怎么这么笨?放你离开,自己都走不出百米?

    他说:你傻乎乎的,可我为什么还那么喜欢你?

    叶九歌当时没有回复他,只是随手抓了块他的衣衫捏在手里,衣服的触感似乎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后来他细心地教导她:可是哪怕是暗器、暗招也是江湖上存在的招数,江湖上可不只有好人,有形形色色的人,你一旦走上江湖就要准备好应对这些,应对不好,就是你自身实力的问题!

    叶九歌略感生气,听着盛银华说话声音的地方,手握成拳头向他面门攻去。

    盛银华只略微后仰,她也在紧贴着他面门处收手,努努嘴。

    叶九歌闭了闭眼,她没办法把他从自己的生命里抽离,哪怕我可能会伤害你,你都不会把我放下......盛银华,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隔到,叶九歌掏出盛银华曾送给她的玉石小人,放在桌面上,看着他,素纤的手指轻轻触碰玉石人的胸部。

    疼吗?

    叶九歌无力地趴在桌上,吟道: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原来人类的悲喜不尽相同。爹爹娘亲对不起,我还是很想他,但是我答应你们,有一天我一定会忘了他。

    在美人魁大赛上,主持人介绍游戏规则。

    叶九歌掰着手指道:琴、棋、书、画、诗、舞、乐,我真是一样也不会呢!

    盛银华说:你会舞剑啊!不算一样也不会吧!

    那哪算啊!她嘟嘴道。

    舞剑?叶九歌想到,我也不算一样也不会吧!她把酒坛重重摔在地上,熊猫被吓了一跳,叶九歌用最大的力气舞起了剑,剑锋扫过,激起一地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