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洞天仙苗，扶摇子拥有一座灵气浓郁的仙山，她在一处山洞修行多年，始终孑然一身。

    她幼时即拜入玉鼎洞天，十余年来，专心求道，不问世事。

    不俗的修行资质，令她在修行上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可偶尔她也有心生旁骛的时候。

    世人眼中的修士，是那种沉浸在枯燥岁月中，不断重复磨砺修行的苦行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大多数修士和凡人一样有七情六欲，除了日常修习外，他们有时也会三五成团聚在一起，坐而论道。

    又或者吟风弄月，畅谈人生。

    扶摇子也曾动过加入他们的念头，可她很快就发现，这些同门师兄妹大多胸无点墨，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聚在一起，不过是附庸风雅，无病呻吟罢了。

    又或者性情古板，墨守成规，身上丝毫见不到一丝青年该有的灵气。

    所以她宁愿茕茕孑立，孤独修行，也不愿下山随波逐流。

    众同门弟子慑于她清寒孤僻的性子，自然少来拜访，于是多年以来，这山中除了鸟兽聒噪，竟不闻人语。

    但今天似乎是个特殊的日子。

    朝霞初现，紫气东来，正是一天中最好的修行之时。

    丝丝日照映入山洞，盘坐在蒲团上的扶摇子霍然睁开双眼，眉头微蹙。

    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浓郁扑鼻，似乎是某种食物炙烤散发出的。

    这种充满诱惑的尘世烟火气味，当她还是个凡间孩童的时候，曾一度渴望。

    可今时今日一切都变了，这里是玉鼎洞天，如此世俗气味，绝不可能在她的修行之地出现。

    “谁在此处撒野？”

    她察觉到洞外有人。

    不远处，王枫坐在一颗数人合抱的老松之下，身前一堆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火上炙烤着几串泛出金黄色泽的烤肉，浓香馥郁。

    扶摇子眉头一皱，道：“你是谁？”

    王枫道：“弟子王枫，修行的道场恰好毗邻师姐，故今日特来拜访。若有叨扰之处，还望师姐见谅。”

    “原来是你。”

    扶摇子这才知道，眼前人正是近来风头正盛的新晋仙苗王枫。

    “你在这里作甚？”

    她忽然发现，篝火旁，一地染血的鹤氅七零八落，羽毛飞散。

    火堆中烧得通红的焦木，竟是一截砍断的琴轴。

    “适才见到洞外有几只肥硕大鸟，想来用作烧烤，必是外焦里嫩，香酥可口的上乘食材。”

    “当然了，要想最大程度激发食材的美味，优质的木柴往往不可或缺。此地十丈外有一凉亭，亭中横卧一张古琴，劈之以作柴，再合适不过。”

    “又想到师姐大清早尚未果腹，故此前来分享，希望师姐不要推辞。”

    王枫耐心地解释道。

    “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你倒是个奇怪的人。若贪图口腹之欲，下山还俗便是，修习长生之法不适合你。”

    仙鹤是扶摇子豢养的，古琴亦是她亲手打造的，如今被毁，她似乎并不恼怒，反倒有些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王枫笑道：“师姐此言差矣。敢问师姐，可闻到这香味？”

    扶摇子道：“闻到又如何？”

    王枫问道：“香从何来？”

    扶摇子道：“自然是从食材中来。”

    王枫摇头道：“非也。倘若移走这堆篝火，难道师姐心中便无香了？”

    扶摇子道：“那么，依你的说辞，莫非香从心来？”

    王枫随手拿起一串烤肉，大口放肆地嚼着，笑道：“也不全是，至少口齿亦能留香。”

    扶摇子闻言，嘴角浮现一抹讥诮笑意，道：“看来你不但贪图口欲，还会逞口舌之利。”

    “如此圆滑之辈，只怕日后难以争得长生之道。”

    王枫当即哈哈大笑，道：“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我不过是随心而动罢了，反倒是师姐你着相了。”

    扶摇子沉默半晌，似乎在思考王枫的话，过了一会儿便说：“原来外面传言不假，你能在一年之内突破至苦海巅峰，悟性果然非凡。”

    “不过今日前来，只怕不是为了说这些吧？”

    王枫恭敬作了一揖，道：“承蒙谬赞，不胜荣幸。不瞒师姐，我的确心存一问，还请师姐赐教。”

    扶摇子道：“但说无妨。”

    于是王枫不疾不缓道：“去年下山时，我曾在凡尘中听说一则轶事：传闻东荒之外有一片海域，海上有一仙岛，岛上有一人，自号‘悖居士’。”

    “相传悖居士精通佛法，修为高深莫测，有通天彻地之能。然此人每日只重复一句话，始终不得解，最后乃至癫狂而死，悲兮叹兮。”

    扶摇子当场被勾起了兴趣，忙问道：“只重复一句话？那是一句什么样的话，竟困扰了这位前辈一生？”

    只听王枫一本正经道：“悖居士说的话是：吾之所言，一诳语耳。”

    “请问师姐，悖居士所言，到底是一真言，还是一诳语？”

    这话翻译成人话就是，有一个人说“我正在说谎”，那么到底他有没有在说谎？

    如果他说谎了，恰好印证了“我正在说谎”这句话，也就说明他付诸行动了，是一个实诚人，没有说谎；

    但如果他没说谎，却说“我正在说谎”，则完全是自相矛盾，纯粹扯淡。

    最初，扶摇子脸上的表情轻松写意，显然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紧锁眉头，冥思苦想。

    许久不得其解后，她干脆闭上双眼，如一尊木雕般杵在原地，数个时辰纹丝不动。

    直至太阳下山，薄暮冥冥，她依然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见到这一幕的王枫躲在树下暗暗发笑，心想你迷糊是吧，迷糊就对了。

    故事虽然是瞎编的，可“说谎者悖论”却是真实存在的，你扶摇子没个本科学历，一时半会儿还想解开悖论？做梦去吧。

    “师姐可有答案了？”

    王枫忽然开口。

    扶摇子睁开双眼，面露苦笑，涩声道：“如此高深的谜题，难怪耗费了前辈一生的光阴。我资质愚钝，一时找不出答案。”

    王枫连忙道：“无妨无妨，这不过是闲暇之余供人消遣的一个小问题罢了，师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谁知扶摇子却较上劲了，一脸认真道：“不，如果不解开此谜，我寝食难安，一旦道心动摇，将来修为再难寸进。”

    王枫听了，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鱼已上钩，他的目的达到了。

    扶摇子察觉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忽然问道：“莫非你早已解开了，今日故意来试探我？”

    王枫赶紧装作无辜道：“师弟我只是图个消遣，绝无它心，师姐千万不要误会。”说完转身便要走。

    扶摇子见状上前拦住他，俏脸已布满寒霜，叱道：“我不信！你故意在我心中种下一结，妨我道心！今日若不解开，休想离开此地！”

    王枫忙赔笑道：“师姐莫动怒，此事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