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远月，有关你们家族的流派——就是锦作先生说的‘解理流’，能跟我讲讲吗？”

    坐上了轻轨，为了避免之前同样的尴尬，玄还是主动开启了话题。

    那个梦境操纵师没能再现远月花凛的那种调律能力，这让玄感觉自己似乎些微触及了“解理流”的真意。虽然这听起来很没有逻辑，但是所谓的悟性就是这么回事。

    玄在百年的锻炼之下，有关各种心法的悟性已经可以说是超凡。

    看着远月花凛正在犹疑，玄立刻补上一句话：

    “啊，涉及门派奥义之类的，含糊过去也可以。”

    远月花凛摇摇头：“不，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在下已经是解理流免许皆传，因此可以向认可的人传授解理流的心法。何况，以你的境界，就算有所隐瞒也能自行悟到吧。”

    哦哦，免许皆传吗。这可真是厉害。根据玄对于极东剑道的些许了解，这基本代表着一个流派的弟子的最高荣誉，也是实力的象征。所谓免许皆传，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可以向外人传授本派剑术，而不必获得师父的许可。

    简单来说，就是所谓“出师”的资格。

    那么，她是在顾虑什么呢？这次换玄露出不解的眼神了。

    “玄，你听说过‘逆约’吗？”

    这两个字的发音让玄有了些许联想，但是还是摇了摇头。

    “嗯，果然。那就从这里开始给你解释吧”远月花凛理了理鬓角的秀发，似乎在组织语言。

    “‘逆约’，也就是‘ReversedTestament’，是一部以类似过去的‘旧约’、‘新约’的语言风格写成的，嗯，圣书。成书时间已经不可考，但可以确定是在调律战争开始前。以现在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来看，其具有相当的预言性质，因此信其为真正的圣书的人并不在少数。而‘解理流’这个名字，其实就来自于其中已经失落的第三篇章，‘解理说’。据说其中提出了颠覆性的‘十诫’，但是具体内容已经不为人知了。祖父应该是曾经读过‘解理说’的部分，才据此创造了这门剑术。”

    因为这段话的内容对于玄来说是完全的陌生领域，玄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更确切地说，玄对于《旧约》和《新约》并不陌生，正是因为如此，才一时难以接受远月花凛所说的事实。

    圣书？预言？颠覆性的‘十诫’？

    既然在玄的记忆中不存在，那么肯定是这百年间被某人“创作”而成的。

    这个年代，居然还有这种创作？不对，难道说是正因为是这个时代吗。如果有人的调律能力是“预言”的话——估计是出于这种心态，相信的人才如此众多吧。

    但是……预言啊。这种事情，玄并不相信。因为在逻辑上会出现不可调和的悖论。那就是——预言这个行为本身，是否在预言的命运之中。

    因此，所谓的“预言”全部都是因为“巧合”而言中。能真切地“看到未来”的能力，应该是不存在的。玄如此相信着。

    详细解释逻辑过程很麻烦。因此玄不到必要的时候不会多想。

    然而，在这片早已信仰不集中的土地上，都能被承认为圣书，说明这部《逆约》应该确实藏着玄机吧。玄也没有先入为主地否定，而是将这个想法高置于脑海中的待处理区。

    如果有机会，可以了解一下这部《逆约》。

    “因此，‘解理流’的宗法——‘以心解理，以身践行’被认为是脱胎于‘解理说’的某种理念。而解理流的剑术在此基础上，将‘理解对手的技术’作为诫训，‘理解自己的技术’作为修行，两者相辅相成。在剑术的基础层面上，解理流则可以说是集众家之长，几乎吸收了所有调律降临之前的极东剑术流派的特点。”

    远月花凛讲述的时候，语气比平时更为高昂。玄知道，这是出于她对自家流派的骄傲的维护。

    她对于“解理流”的阐释，部分正如玄所猜测的一样。梦境里的那位诡术师——不如叫他“食梦貘”吧，玄有些促狭地想道——无法再现远月花凛的调律能力的原因，应当是因为她的调律能力与“解理流”的宗法有关。而无法理解这宗法便无法理解那能力，无法理解的事物则没办法重现于梦中。理解即是解理的基础，就像玄所悟的“道理”一样。

    这或许是突破口。当然，也不能保证下次遇见“食梦貘”的时候，他的能力还一尘不变。玄不会忽视这种成长的可能性。

    不过，这就留给下次遇见他的我烦恼吧。玄不无自傲地想道。

    那家叫做“森”的咖啡馆在白隼公司本部两条街以外的巷子中，临街店面很小，但通过狭长的阶梯到达二楼后，玄和远月花凛的视野豁然开朗。

    此时才刚接近中午，作为一家咖啡馆，自然是不会有多少顾客。一个看起来年近四十代，黑发后梳、留一字胡的男人站在入口的柜台后面，正专注地磨着咖啡豆。

    “您好，请问有没有一个姓杜的人在这里预订了座位？”

    玄走到柜台前，问道。

    既然组长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应该也安排好了见面相关的事宜，比如订个包厢之类的吧。

    磨咖啡豆的男人听到这个姓氏，小心地放好手中的工具，审视了一下提问的玄，然后露出营业式的微笑回答道：

    “当然，请跟我来。”

    玄扫视了一下店内，然后跟上了这个服务员的脚步。远月花凛也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服务员带着玄走进了包厢区，绕过几个转角，然后，出乎他意料地，从一个角落拉下了一搭伸缩台阶。

    “这上面是阁楼？”玄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的。杜睚小姐和她的组员就在上面等您。”中年服务员用一丝不苟的措辞回答道。

    等一下。杜睚“小姐”？

    玄回忆了一下之前和这位组长的在线交流。现在看来，措辞和语气确实还算是中性，只是之前自己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嘴角微撇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玄和远月花凛一前一后走上略显狭窄的伸缩台阶，到达了阁楼。说是阁楼，但空间并不如玄想象的一般紧张，有普通人家的客厅大小。虽然四周没有窗户，但是顶上是半透明的金字塔型玻璃穹顶，因此采光良好。

    房间中，陈设是清一色的原木色，地板则是青绿色，如此仿自然又极简风格的设计令玄本有些紧绷的心情逐渐放松。

    原本以为只是临时的聚会地点，这么看来，这里可以算是“渡鸦”们的秘密基地啊。

    如同验证玄的猜想一般，在房间正中的矮脚圆桌旁，四个人正坐在各自的沙发软凳上，专心于各自的事务中。

    正对玄走上楼梯的这一侧的是一位身材看起来颇为高挑的中年女性，五官紧致，披着一头微卷的黑发，穿着西装上装和贴身长裤，正优雅地翘着二郎腿，微笑着将视线投向房间这一侧。

    对上视线的一刻，玄就明白，这是正等着自己的那位“杜睚小姐”。

    比我想象的年轻……玄习惯性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依旧有些失礼。

    “啊，欢迎来到‘渡鸦秘所’……那个你叫什么来着……哦对，许安小弟！我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杜睚，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比想象中要年轻一点？不瞒你说，我也觉得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一点，尤其是以你的推定调律值为标准来看的话。”杜睚很快站起身，以不符合第一印象的淑女形象的夸张姿势欢迎着玄的到来。

    看来就算是失礼的念头，对方也能毫不在意地面对面讲出。忽略了那个听起来有点不敢恭维的地名，玄微微点头，正打算回答，杜睚却没有停下，视线越过了他。

    “嗯……那么你身后这位美少女是？等等，我是不是在哪见过她……”

    她的注意力也很快偏移到了远月花凛的身上。

    远月花凛以挑不出毛病的姿态微微鞠躬，致意道：“在下远月花凛。或许您曾听闻过在下的事情。”

    “啊！你是远月家的大小姐！我说你小子，怎么还拖家带口的，来秀恩爱？”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玄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再次认识到了这位组长自说自话的本领有多么托大。

    玄忍住面部的抽搐，假装没注意到某一张沙发凳上看起来有些壮硕的眼镜青年的坐姿和目光带上了点攻击性这个事实，开口澄清道：

    “组长……这位远月小姐是来接受精神治疗的。我和她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还有，嗯……请直接叫我‘玄’吧。”

    远月花凛则一如既往地没有僭越地代为解释。

    “这样啊。那还真是抱歉咯，小玄。这样站着说话也不是事，来，两位坐，顺带给你介绍一下其他的组员，然后你再跟我们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杜睚大大咧咧地让这事翻篇了，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有点在意那个前缀的“小”字。

    落座之后，杜睚按时钟顺序介绍起了桌边的人。

    “这位看起来有些阴柔的眼睛眯着的小伙子叫绯田蓝，能力是制造幻觉。有人称他为‘眯眯眼的魔术师’哦！对了，他在群里的昵称叫……啥来着？”

    眯眯眼的阴柔小伙子毫不在意地微笑着接过话头：“兔铃兰。呀，新人你好，看起来像是对我胃口的类型呢。”

    没来由地，玄哆嗦了一下，微微点头回礼。

    只是没想到，一个男孩子会取这种昵称。不过看他的样子，倒也不奇怪。

    绯田蓝穿着白色宽松的衬衫配浅色七分裤，一头棕发颇为蓬松，五官精致而小巧，双眼只要略带笑意就会眯成一条缝。简单来说，阴柔这个形容词并不为过，甚至恰到好处。

    “这位一本正经的健壮眼镜男叫马千轫，能力是速记速写。可不要小看他，你哪天亲眼见识一下就明白了，显微级别的超级记忆力和描绘力。他在群里的昵称叫‘淡泊致远’，唉，这个多好记。”

    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眼镜男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向玄和远月花凛的方向鞠了个躬：“你，你们好。”

    呃……看来这个昵称不是不知该起什么名字而是为了告诫自己啊……小心未老先衰哦。注意到对方的视线游离于远月花凛之外不太敢落上去的样子，玄心里微微一笑，同样点头回礼。

    “至于这位缩在沙发凳里面的社恐小姑娘，她叫苏澈语，就是你要找的精神能力者，同时也有精神治疗师执照哦。她在群里的昵称是……让我剖开你的……脑袋？”

    “脑壳。”自玄上楼以来一直一动不动的长发少女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纠正了一下。

    ……也就是传说中的网络巨人。玄完全理解了这位看起来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女的行为逻辑。这位苏澈语小姐正在沙发凳上缩成一团，抱着一台平板电脑比划着什么，就连回话时头也不抬一下。

    “还有个没来的老大叔，就是昵称完全不知道怎么读的那位。嘛，他正在任务中，所以实在来不了。之后你们会有机会认识彼此的。这就是白隼公司随动派送员渡鸦组的全部成员了，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对了，我们每周日下午都会在这里开例会，来不了记得提前请假。这周的例会就是特别为了你临时移到今天。”

    看着杜睚无可挑剔又自豪的笑容，玄面无表情地回顾了一遍自己的第一印象——

    ——他感觉自己遭遇了严重的ID欺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