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知道销售来公司都比较晚，就把小戴借她的伞悄悄放到他座位背后了。

    今天中午有万分难得的外勤，陈北在家里挑来挑去挑了件最紧身的小西装和最白的白衬衫穿来了公司。难得的，还踏着和平时运动风完全相反的小羊皮高跟鞋，嘎吱嘎吱地把地板踩出了节奏。

    每经过一桌同事，都能引来80%回头率的陈北今天心情很不错。

    陈北心想，在这家公司也有半年过去了，做单证录系统也总该是个头了，今天的外勤是要去见新供应商，虽说是靠栗总自己的关系开发的，但是指不定以后新项目能分点给她们采购部来管理呢。

    陈北混了半年，可不是天天闲着的，也算是把公司一些脉络摸了个清。虽说陈北这个采购部门是直接隶属于栗总统管的，但实际上每款采购进来的材料所对应的项目都由栗总全权把控。连老员工Deb和孙颖都只是按照栗总的指示去和供应商沟通，根本没有自己的自主权。

    据Deb说呢，曾经公司也有过一个栗总要重点培养的女孩，很强势，经典女强人形象，只是后来人家还是去别地高就了。

    陈北虽然也不妄想自己能被重点培养，但是多少还是幻想能尽快开始独立担当项目，和供应商直接对接的。像现在这样，只是摸摸鱼，做点重复劳动，听同事说说八卦，听领导吹吹无意义的牛皮的日子实在是太枯燥了。

    “嗡嗡”两声，陈北手机震动了两下，陈北一看手机，居然是小戴来加自己V信，而且还是两个号，一个头像是小戴的证件照，一个则是一只小狗狗，很是可爱。

    “这个是我的私人号。另一个是工作号。”小戴用狗狗头像的号发给陈北一条V信说道。

    陈北回了个“哦”就不想再回复什么了。

    “你这是学孙颖吗？这么冷淡干啥。”

    “我们工作上又没啥交集，有啥好说的。”

    “……”小戴回完六个点就没再说话。

    陈北想了想，还是把小戴的备注改成了戴子豪，这个大名还是前两天陈北才在公司门口的名单上看到的。这么想想这小戴也忒没存在感了。

    “你们觉得白羊座怎么样啊？”Leslie在群里发了条信息问道。

    “咋了？谁是白羊啊？”孙颖回道。

    “我老公……”Leslie在群里回道。

    陈北看到这个消息一愣，才反应过来Leslie已经是已婚女性了，只是Leslie提及老公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不禁笑着回道：“你老公不是王一博吗？”

    “哈哈哈哈。”孙颖和Deb都笑了。

    Leslie也哈哈大笑了一下，又说：“诶我老公要真是王一博那他做啥我都绝对不会生气了。”

    “咋，你老公又惹你生气了？”

    “他早上跟我抢厕所，还理直气壮的，气死我了。”

    陈北和孙颖听到这个，都笑得前仰后合，吐槽道：“就这？”

    “干嘛呀！要是我前男友，就绝对不会这么做。”Leslie正儿八经地回复道。

    “你前男友啥星座的？”陈北问。

    “天秤。”

    “哦~白羊确实比较强势，天秤就比较和平主义嘛。”陈北分析道。

    “诶说起来，我那个网友，也许能发展成对象那个，也是天秤的。”陈北突然想到蓝眼，就又说道。

    “啊？你啥时候跟巨蟹那个分手了啊？”Leslie和Deb都没听说David的事，双双惊讶地问道。

    “不好意思，Leslie，你们巨蟹不大符合我的心意，我要找孙颖去了。”陈北煞有介事地说道。

    采购四人组里，Leslie是巨蟹座，和陈北那位前任David一个星座；孙颖是天秤，和蓝眼一个星座；Deb是狮子座，陈北倒是还没谈过狮子座的对象。

    “所以你那位网友啥时候转正啊？”孙颖八卦地问道。

    “不知道呢。也可能就不转正了吧。网恋还是需要谨慎的。”陈北忽然很严肃地回道。

    孙颖回道：“哼，我们大天秤就那么不配转正吗！”

    陈北想了想孙颖的经历，又想了想天秤座前男友的性格，心里确实觉得这个星座总有一些惰性在给他们拖后腿，性格固然很好，却总也无法摆脱“老好人”这个印记。

    “别灰心嘛，还是有机会的！”陈北也没把心里话说出来，还是这么鼓励孙颖道。

    “欸，那你说，要是蓝眼没成，你的下一任，会不会就是狮子座？”

    “非常有可能。要不你们来打赌？”陈北开始拿自己开玩笑道。

    “怎么打？谁猜对了你请谁喝奶茶嘛？然后都猜错了就都请？”Leslie提议道。

    “啊？那我就是不管怎么样都得请呗意思。”陈北哭笑不得道，然后又正经说道，“那就谁猜对了请谁喝奶茶，全猜错的话派出一位代表来请我。”

    “没问题，反正就当是瓜钱了。花奶茶钱买大瓜，不亏。”

    陈北听到这儿，突然想起来一个事，觉得应该给采购组汇报汇报，就说：“说到瓜，你们要不要再听个别的？”

    “啥啥啥！”Leslie和Deb都八卦地竖起了小耳朵。

    “不会是小戴……吧？”孙颖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陈北惊讶地问。

    “emmm……有一种直觉。”

    “你们打啥哑谜呢？”Leslie急问。

    “其实也没啥，就是小戴莫名其妙拿私人号来加我，感觉有些居心叵测。”

    “哼哼，那个小戴，花心大萝卜，最好别睬他。”Leslie仿佛知道什么内情一样回道。

    陈北多少也猜到小戴朝三暮四的性情，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

    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陈北点开和蓝眼的对话，画面停留在今天早上出门时自己给蓝眼发的那句话上：“我们什么时候见一面吧。”

    蓝眼没有回复自己。但平时的蓝眼基本上都是秒回的。

    陈北叹了口气，试图收回自己的思绪回到工作上去。

    正准备退出聊天界面，蓝眼就回了一条信息。

    “我其实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答应我不要生气。”

    陈北忽然心一沉，好像有点猜到蓝眼要说什么了，回道。

    “你说。”

    陈北发完这条信息，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陈北感觉过了这一个月经历的最长的10秒，收到了一张陌生的照片。

    陈北这回心中有80%确定了。

    所以，蓝眼之前的帅气照片应该是骗人的，现在这张戴着眼镜边缘模糊的肥肥的脸庞，也许才是真正的蓝眼。

    “这是你？”陈北没有等蓝眼解释什么，先问道。

    “对不起，我欺骗了你。之前那张照片是我的亲哥哥。我因为害怕真实的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现在我打算对你坦诚，也许我会失去你。但是我还是决定要对你诚实。真的对不起。”

    蓝眼发过来这样一段文字。陈北心里居然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的嘲笑。

    是的，陈北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仿佛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从一个名为“男人”的坑里爬起来，直愣愣地走到另一个名为“男人”坑前，又蒙住自己的眼睛，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陈北看了眼时间，10：30，心里想，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一天也才刚刚开始。

    “你让我自己冷静一下吧。”

    陈北留下这句话给蓝眼，就不再看V信。

    陈北觉得自己很蠢，又觉得蓝眼很过分。但是扪心自问，陈北真的有那么惊讶吗？没有。为什么？因为陈北的潜意识里也许早就注意到了异常，也许陈北一直在自我欺骗，也许只是陈北一直在逃避现实罢了。

    “陈北，你把资料准备一下，一会儿带去见供应商。”

    栗总的声音把陈北拉回了现实。

    “哦好的。”陈北收敛心神，一瞬间就决定把这件事暂时搁置。

    既然现在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就让工作先行一步吧。

    11点整，栗总便叫上了陈北和孙颖，准备打车出发去和新供应商会面。

    “你们知道1980年的事吗？哎你们小年轻啊，好多历史都不知道了吧……”

    陈北打心眼里感谢栗总，一路上絮絮叨叨聊着自己从来也绝不可能会感兴趣的历史，把自己也许会乱飞的思绪带回了80年代的历史，而不是最近自己身上上演的历史。

    陈北感觉自己和孙颖像两个陪笑的工具人，浑浑噩噩地听着栗总在午饭席间高谈阔论了些什么，浑浑噩噩地听着身边供应商销售对自己吹的牛皮，浑浑噩噩地喝了大半瓶红酒，浑浑噩噩地看到孙颖惊讶的眼神，浑浑噩噩地又回到了公司。

    “啥？你们中午陪供应商喝了酒还回来上班？”Leslie听孙颖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之后，在群里打抱不平道。

    “这老栗自己拼就算了，还要你们那么拼干神魔！”Deb也情不自禁补了一刀。

    陈北这才回过神来点，仿佛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合理，回道：“我好像……莫名其妙喝了挺多的。”

    “对啊，人家都是意思意思，你也太实诚了吧！”孙颖不禁吐槽。

    陈北感觉眼睛有些模糊，但是身体却轻飘飘的，好像很快乐，笑着在群里回道：“难得的嘛。很久没喝酒了。哈哈。”

    “你牛。人家是应酬，你是享乐去了。”

    陈北也没看清是谁吐槽的这句话，着急忙慌地胡乱回了个“哈哈哈哈”，就跑去茶水间喝水。

    下午还有3个小时的工作呢。一会儿录订单可不能晃神。

    陈北一边往喉咙里拼命灌水，一边感受着神智的逐渐恢复，一边往厕所跑。总算是……消磨掉了一个小时。

    陈北感觉自己醒了酒，好像格外清醒，格外理智，甚至连隔壁的隔壁家小狗的名字都突然回忆了起来，然后就快马加鞭地录完了50张订单。

    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陈北慢悠悠地拖着步子跟着另外三个采购女孩往地铁站走。

    “你今天穿这么正式啊？”陈北看着前面三个女孩聊得欢而自己插不上嘴，就听到从后方传来的声音。

    “小戴……子豪啊。”

    “小戴子豪是什么鬼？我感到受到了侮辱。”

    “哈哈。”陈北成功被逗笑，又说，“啊对了，伞我还你了啊，你看到没。”

    “嗯，看到了。其实不还也没事的。以后我就放那儿了，你随便用。”

    陈北不解地看向小戴，但是视线还是不是很清晰，也没看出小戴是带着什么样的神情说出的这样的话。

    “……”

    “你怎么不说话了啊。行，我狗咬吕洞宾。”

    “嗯，这话你说对了，我确实是吕洞宾。”陈北抓住了小戴的漏洞，揶揄地看了眼小戴。

    “……不带这么骂人的啊。”

    “哈哈哈哈哈……”

    陈北的笑声成功吸引了前面三个女孩的注意，那三位立马停止了激烈的讨论。Leslie抓住陈北旁边的小戴就问：“你怎么跟踪我们啊？”

    孙颖也补了一句：“我要报警咯。”

    Deb捂着嘴笑着说：“不会是看上了我们陈北的美色吧。”

    小戴哪见过这架势，连连求饶：“人家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四个姐姐太厉害了。我溜了溜了哈。告辞。”

    说完这话的小戴便头也不回地朝月台深处走去。

    Leslie也不知道是对谁说了一句：“真是没出息。”

    孙颖用同情的眼光看着陈北，陈北被看得发毛，问道：“你们也觉得他烦吗？”

    “烦不烦还得看你忍受力。我反正受不了。”孙颖摇头哀叹道。

    陈北听了哭笑不得，没有再回答什么。

    “说起来中午你们跟新供应商都聊了些什么啊？”Deb突然转移话题道。

    “栗总一个人说脱口秀说了一整顿饭，然后一个人喝了N瓶酒，顺便也逼我们每个人都陪他喝了点。这么想想，还是做了很多事的呢。”孙颖阴阳怪气地说道。

    陈北笑笑，回忆了一下，觉得孙颖总结得非常精准。虽说陈北午饭吃得只能以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浑浑噩噩”，但是途中也确实用一边儿的耳朵对着栗总听了好久，结果发现好家伙，这货一点儿关键信息都没说，全在聊什么历史人物国际关系。

    “我怀疑，他就没想要在饭局上谈生意。这次就是带我们两个出去见见世面罢了。”陈北总结道。

    Leslie和Deb赞同地点点头，又七嘴八舌地聊起了别的。

    陈北忽然油然而生一股子气涌上心头，好像顿悟到了什么一样，拿出手机一股脑儿地打起了字。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以为自己在救赎，实际只是在自我感动。以为我会对你感恩戴德，实际你只是在演绎以自己为中心的男主角。以为我会开心，实际却用欺骗一次又一次在我心上钻孔。不要说什么发照片前你并不知道我被欺骗过。你知道吗？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当你选择欺骗的那一刻起，你就不配再说任何海誓山盟甜言蜜语了。因为离开了真实，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的土味偶像剧罢了。我，选择罢演。”

    发送。

    陈北的失掉的魂落掉的魄好像重新回到了她身体里一样，每一只都在叫嚣着，咆哮着。它们虽然不再从身体中脱离，却又满载着自由的味道。陈北分明看到每一只魂魄都在朝敌人挥动着刀，一道一道地砍在了敌人身上，然后那些敌人也一步一步地，退后，退后，再退后。直到消失在茫茫雾霾中。

    Leslie和Deb已经下车，对面坐着的只剩孙颖。

    陈北忽然觉得下班这段路很短暂，却足以击退内心张牙舞爪等着撕碎自己的恶魔大军，也许也是多亏了有那些女生的保驾护航。

    陈北和孙颖告别，走在了地铁站通往自己家的路上。

    忽然像是回忆起了中午的醉意，陈北的眼睛模糊到看不清这条走了无数遍的路。

    陈北控制不住地簌簌流下泪水。

    她也不知道现在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好像即使看不清路，她还在走着，还在不断地走着。

    就好像人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