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元随疑惑地反问，“你认识我娘吗？”

    阿白又问了一句，“你们一家一直都是住在这里的吗？”

    元随点了点头，“怎么了？”

    阿白嘴唇微动，没有作答。

    内心在纠结，不知道是应该走，还是去面对她。

    奈儿见元随站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人，似乎是在交谈。

    便走过去，“移儿，吃饭了。”

    元随回过头，“好的。”

    见奈儿走近，阿白忙把脸转到另一边。

    奈儿看见元随旁边站着的阿白，“他是？”

    元随扭头看了一眼，“他是白叔，刚迁到我们村子住的。”

    “白？”奈儿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既然夫人一家要用晚饭，”阿白低着头，转身就要离开，“那我就不打扰了。”

    奈儿打量着他，涌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阿白刚往前踏出半步，奈儿就叫住了他。

    “等等。”

    阿白停了下来。

    “移儿，”奈儿对元随说，“你先回去吃饭吧，我和这位叔叔有些话要说。”

    元随点了点头，向家走去。

    阿白微微抬起头，和奈儿四目相视。

    “减，”奈儿认出了他，“是你吗？”

    阿白微微点头。

    奈儿迟疑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年大初君王下令让我们撤兵，”阿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想过要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终会选择喻南，”他望向远方，“也许这里，是这乱世中的最后一片净土吧……”

    奈儿顿了一下，“你过得怎么样？”

    “还好吧，”阿白似乎无奈地回答，“虽然这几年一直在外边辗转流连，却也还能填饱肚子，对现在的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那……”他停顿了一下，“那嫂子你呢？”

    “也就是这样吧，”奈儿看向踏步进家门的元随，“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安定，没有想过追求太多。”

    接下来便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倚晚的夕晖似乎能把两人吞噬。

    阿白很清楚她要问什么，而奈儿也很清楚她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两人都不说话，场面一直僵持着。

    终究还是她先开口问了。

    “他……怎么样了？”

    “将军……”阿白停了好长时间，到底还是说出了口，“将军他已经战死沙场了……”

    他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奈儿的眼睛。

    也能想到，此刻的她，应该已经泪滴满目。

    他的余光瞥见，她的手微微抬起，应该是在擦眼泪吧。

    奈儿轻轻地把手放下去，“罢了……”

    “枯骨青坟，”她似乎在自言自语，“他都成为将军了吗……”

    “嫂子，”阿白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你也别太难过了……”

    “十五年前他决然回头，面向硝烟的那一刻，”奈儿转过头去，“就应该要料到会是今天这个结局。”

    她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

    夕阳有如伤口淌出的鲜血，一点一点，悄悄蔓延，压抑的昏黄似乎吞灭掉了所有的生命气息。

    “前尘往事，”奈儿若有释怀地摇摇头，“何必再提。”

    阿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唉，一切都像是缥缈虚幻，”奈儿望向流淌的喻水，“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啊……”

    “是啊，”阿白叹道，“从当年的壮志豪情，到现在的荡然无存……”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马上打住了嘴。

    又是一段沉默。

    天色黯淡下去。

    “不好意思啊嫂子，”阿白挠了挠头，“我还有事，就失陪了……”

    阿白转过身去。

    “饭熟了，”奈儿叫住阿白，“不如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不用了……”

    阿白离开了。

    奈儿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东流的喻水，眼中已然没有焦距。

    “娘，”元随听到门口被打开的声音，“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听到元随的呼喊，奈儿才意识到自己走进了家门。

    奈儿调整回情绪，“娘跟那个叔叔谈了一些事情。”

    “娘，”元随看着奈儿，“你认识那个白叔吗？”

    “嗯，”奈儿微微点头，“算是一个朋友吧……”

    “哦，这样啊。”

    元随指了指里屋的灶炉，“娘，饭菜在锅盖下热着。”

    奈儿笑了笑。

    扭头望向窗外，不见星光，只有一轮圆月挂在天上。

    奈儿收回目光，任眼泪肆意下流。

    辗转难枕，思绪煎熬了整整一晚。

    犹记那时清秋之夜，亦如今时明月。

    今时无彼时凄萧，彼时无今时悲怆。

    楼上的两个孩子正在熟睡。

    奈儿站起身，轻步走向门口，小心翼翼地带上门后离开。

    周围寂静无声，抬起头，只能看见锁着皎月的夜幕。

    凭借着月亮的辉光，奈儿来到了喻水江畔。

    她倚着一棵枯死的垂柳坐下，若有所失地望着漆暗的远方。

    月辉倾洒在喻水江面上，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奈儿长叹一声，不知道该怎样排解自己的心情。

    身旁的这棵枯柳，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早就被时间给带走了。

    喻水只是静静地流着。

    十五年前，战火纷飞，硝烟弥漫。

    他送她到江畔，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话，连个拥抱都没来得及，便决然地转身回去。

    她在喻南等着他，每天都立在垂柳旁边，望着远方。

    期待有朝一日，在水天一线之处，他的小舟能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始终没有等来她，想要的画面。

    她并没有灰心，还在一直等。

    谁又能想到，这一等，就是十五年。

    这期间没有听见他的任何消息，她也应该能想到，他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但他说过，战争胜利后，会南下喻南与她重逢。一家人会团聚，幸福美满地生活。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妄想罢了。

    如果不是心存希望，谁又会愿意等那么久呢？

    想到这里，奈儿难以再控制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滴滴下落，沾湿了下裳。

    江畔除了她微微的抽泣声之外，就只有无边的寂静了。

    天边出现第一道曙光，昏暗渐渐褪去。

    破晓时分，鸡鸣耳畔。

    奈儿擦了擦眼泪，用尽全力才能站起来。

    凝聚所有目光，孤独遥望，终结一个本就不会成立的答案。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璨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