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的国度

25

    无聊到爆炸的军事法庭,无所事事的欧小涛就像是一个站在旱地里求雨的稻草人一样,疲倦地看着吊在天花板上的枝型水晶灯。

    周围是一片细碎的窃窃私语。

    嫉妒,怨恨,残忍,狂暴,幸灾乐祸的种子扎根在人们内心中的阴影处。

    它们无声地发芽,沿着宿主们的经脉、血管,侵入到他们的大脑,在他们那狭窄,晦暗,腐朽如生锈的铁丝网一般的意识中,肆意生长。

    恍若冬风过境,春回大地。

    忽然间,被一阵蓄满了阳光的微风无意唤醒的野草。

    可却并不美丽。

    说不清有什么明确的缘由,即使是跟那位差点被杀的军官没多大关系的人,也都在默默地妄想着这场审批能够直接宣告这个小孩的死亡。

    可能是因为只是单纯地希望厄运发生在别人身上,也可能是单纯地看他不顺眼,觉得他这种长相的家伙就应该去死,还有可能的就是...

    听信了谣言。

    在事件发生了以后,营地里有不少人都说他是魔鬼,不折不扣的魔鬼。

    总而言之,他肯定不会是人类,人类绝不可能拥有像他那样的体力和力量。

    在此之前,他们根本没见过有人居然可以徒手把一个将近两米高的壮汉一拳打飞到天空。

    也没有见过有人可能被一根长矛贯穿身体后,还能完好无损地活下来。

    这里又不是小说,也不是连环画…可是在如铁板一样坚硬,如夜幕一样宽广的现实。

    在这样的现实里,又怎么会发生如此魔幻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属于现实里的人。

    他是超脱于现实之外的东西,也就是施予拯救和救赎的天使,或者...

    为人们带来毁灭和绝望的魔鬼。

    但也有人并不是因为他的体力和力量认为他是魔鬼。

    因为在他冲向军官的那几个瞬间,他们敏锐地捕捉到了出落在他脸上的神情,还有凝固在那几个片刻中的他的眼神。

    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眼神。

    即使他的面部表情再怎么扭曲,他的嘴角再怎么狰狞,他的牙齿又是咬得再怎么样的紧密,仿佛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牙床给崩碎。

    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

    人们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那时候的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是两朵包含了黑洞的白云。

    它把出现在他眼前的所有光线都给吞噬了。

    只剩下纯粹且唯一的黑暗。

    ….

    在一栋假模假样的建筑楼里,在一群装模做样的人的注视下,一个戴着假发的法官高声列举了坐在被告席上的欧小涛的罪名。

    欧小涛没有否认从那个戴着假发的家伙所说的这些罪名。

    于是,审判很快就结束了。

    结果就是…

    他要被派到采石场里去,进行为时半年的劳动,并且,扣除半年的军饷。

    言下之意就是…

    他需要在采石场里接受为期半年的改造,期间,不仅没有工钱,而且,等到他放了出来,重新回到军队以后,还要白给军队做半年的工。

    不仅没有人身自由,而且,在未来的整整一年内也没有任何的收入来源。

    除此以外,还要作出承诺,承诺以后不会再犯。

    倘若再犯的话,便会被立刻开除出军队。

    ....

    估计资本家看到了都得落泪,自叹不如。

    简直是比流行于的二十一世纪现代社会的九九六福报还要福报的审判。

    如果这个法官跑到欧小涛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估计不用花费几年的功夫,就能将一家民营企业从零基础一直做到上市,然后再通过买卖股票,顺手收割一大片绿油油的韭菜吧?

    可见,这个审判是如此的不合理。

    就像是老板在劳动合同里明确标明了:所有的加班行为都是员工出于自愿,故公司并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

    但欧小涛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判决。

    背对着满堂的注视,以及满堂无言的诅咒。

    “该死,他是魔鬼!”

    “快说杀了他!快说杀了他!不能让魔鬼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人们虽然在心中发狂地呐喊。

    但是,当戴着假发的法官拿起代表审判的木槌的时候,却没有人提出异议。

    一直到那个棕色的木槌落定以后,满堂依旧是寂静,鸦雀无声。

    大戏落幕,人们沉默着,陆续离开。

    ....

    就在审批宣布的当天,他便由一辆深绿色的囚车送到了戴着假发的法官所说的那个采石场。

    囚车的车厢内坐着两个身穿囚服,手戴手铐的囚犯。

    加上穿着一身灰色布衣的欧小涛,这节车厢内一共有三个人,其中,有两个都是沉默的人。

    从被送进车厢内的那一刻起,这两个人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铁皮质地的底板,跟随着颠簸的囚车,一路摇摇晃晃。

    还有一个是相当自来熟的家伙。

    看见没有人说话,似乎是觉得太过无聊。

    于是,他便在这节车厢内做起了自我介绍。

    他说,他也是个军人,就是因为太害怕上前线了,所以,才决定要当逃兵,故意给逮起来,关到监狱里去做工。

    他还说,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果。

    因为在监狱里,平常的工作也就是砸砸石头和踩踩缝纫机,而且,包吃包住,说实在的,其实跟在外面工作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而且压力也没有外面那么大,只要不生孩子,就能轻轻松松地度过人生。

    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听闻以后,倒是讥讽地说,软弱的怂炮,自己没用就没用,就是跑不过别人给抓住了,净他妈在这里瞎扯什么犊子呢?

    那个自来熟的家伙不服,说,老子怎么就跑不过了,老子现在就告诉你,老子就是故意的!

    老子来参军之前,可是村里有名的飞毛腿!

    两条腿哗地一下跑起来,就连骑兵骑的马都不见得有老子快!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军官冷淡地问,你确定?

    那个自来熟的家伙一下就来劲了,昂起脑袋,无不骄傲地说,老子要是骗你,老子就是条狗!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军官沉默了片刻,忽然命令司机停车,在司机猛地一脚刹车以后,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军官还没等车稳下来,就推开了车门,打开了车厢的锁。

    他爬上车厢,粗鲁地拽起那个自来熟的家伙,一脚把那个家伙踹了下车。

    那家伙一屁股摔在地上,地上恰好有块石头,把他磕得又喊又叫。

    但是,军官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给那家伙的手铐连上了一条铁链。

    铁链的另一端连着车厢的锁。

    当军官把车厢的门重新关以后,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家伙,说,既然你跑得快,那么,接下来的这段路,你就快点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