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家国
程千帆翘着二郎腿坐在仙乐都歌舞厅的贵宾卡座。
他的手中擎着高脚杯,微微摇晃着,杯中的红酒荡漾着,如同颤动的鲜血。
“程总,是人家不够漂亮吗?”丁瑜露出委屈的表情。
“谁说的?”程千帆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一只手捉住女人精致的下巴,“丁小姐,天生丽质,更兼有一番令人心痒痒的妩媚,端地是秀色可餐啊。”
丁瑜闻言,嗔了程千帆一眼,“程总净会说些女儿家喜欢的话来骗人。”
“我骗你什么了?”程千帆轻笑一声,目光从上到下扫了女人一眼,目光暧昧。
“哎呀,你这人,往哪看呢。”丁瑜双手环抱胸前,反倒是令胸脯更加挺拔显目。
程千帆哈哈一笑,放下高脚杯,从公文包摸出香烟夹,“你什么时候离开卡巴来餐厅的?”
“人家都已经来仙乐都两三个月了,程总都不来看看人家。”丁瑜说着,主动而乖巧的拿过香烟夹,取出一支烟,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在烟卷上印上了自己的口红印,然后作势要将香烟放入程千帆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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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看到刚才还笑吟吟的小程总直接摆摆手拒绝,自己另外取出一支烟塞进嘴巴里。
丁瑜愣住了,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拿着这支烟来中央巡捕房找我。”程千帆起身,拍了拍女人姣好的后背,澹澹说道。
看着程千帆离开的背影,丁瑜脸色连连变化。
不一会,另外一名舞女来到卡座坐下,点燃一支女士香烟,轻轻吸了一口,喷出一道烟气。
丁瑜从女人的手中拿过香烟,勐抽了一口,却是连连咳嗽。
“失败了?”
“娜姐,程千帆很谨慎,但凡是要入口的东西,只要是外人碰过,他都不会再去碰。”丁瑜点点头,低声啐了句,“怕死鬼。”
“怕死正常。”娜姐从丁瑜的手中拿回烟卷,“你嗓子不舒服,能不抽烟就不要抽烟。”
说着,她弹了弹烟灰,“程千帆遭遇过刺杀,还和张笑林有仇,这个人很惜命,自然会十分小心。”
“会不会引起程千帆的怀疑了?”丁瑜问道。
“不会。”娜姐摇摇头,“程千帆好色之徒,你这样的美人,他不可能不动心的。”
她的目光停留在桌面上那支印了口红印记的香烟上,“这不,小程总给你留了鸳鸯戏水的门票呢。”
丁瑜便红了脸,拍了女人一下,旋即露出认真的表情,“娜姐,我还是觉得这个办法……”
“上面的命令,你执行就是了,不要多言。”娜姐深深地看了丁瑜一眼,澹澹说道,“这次的试探说明程千帆很谨慎。”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么看来,只有等你成为了程千帆的床上娇客,才好找机会下手。”
丁瑜垂着脑袋,不敢再说话。
“平常时候,少用这款口红。”胡娜犹豫片刻,看了丁瑜一眼,终于还是小声说道。
“我晓得的。”丁瑜心中一暖,点点头。
……
程千帆从洗手间出来,侯平亮迎了上来。
“帆哥。”
“丁瑜是什么时候来仙乐都的?”程千帆问道。
“大概是两个月前。”侯平亮想了想说道,“据说是仙乐都这边花了钱让卡巴来餐厅放人的。”
说着,他露出警惕的表情,“帆哥,这个女人有问题?”
“仙乐都有我们的人吗?”程千帆问道。
“有,露露。”侯平亮说道。
“让她暗中盯着丁瑜。”程千帆说道。
“是!”
“另外。”程千帆揉了揉太阳穴,“想办法搞到丁瑜的口红。”
“口红?”
“就是丁瑜现在在用的那一支。”
“明白了。”
此时,一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男人在两名男子的拱卫下进了仙乐都,此人站定,环视了一眼舞厅内的情况后,径直朝着右侧的卡座包厢走去。
“我们的客人来了。”程千帆手中把玩着金质打火机,轻笑一声,“小猴子,你跟我过去,通知其他弟兄警戒。”
“是。”侯平亮点点头,同时做了个手势,随着他这个动作,散杂在舞客中的几名保镖开始动作,两人去了门口,一人去取了一杯酒,在舞厅里四散走动,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
“老板。”身高马大的张鲁靠近李萃群,压低声音说道,“看到程千帆了,他已经提前到了。”
李萃群嗯了一声。
“程千帆带了人过来,刚才他身边那一个,是巡捕房的侯平亮,绰号猴子。”张鲁继续说道,“应该还有三个人,两个人现在去了门口抽烟,还有一个在斜对面晃悠。”
“盯着点。”李萃群缓缓说道。
“是。”
李萃群将身体靠在软沙发的靠背里,心中稍稍放心一些。
来到上海之后,他可以说白手起家,只有一个亲信贴身保镖张鲁,当时张鲁身上连一支枪都没有。
现在的情况比初来沪上之时,确实是好了很多,但是,随着草台班子慢慢地建起来,他心中的不安全感也愈发强烈。
以前自己可能没有引起重庆方面的注意,但是,以后就说不定了。
今天临出发前,清水董三再次致电大西路六十七号,告知他今天要见的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程千帆。
随后,便有人敲响了大西路六十七号的大门,送来了关于程千帆的资料情报。
李萃群是既惊讶,又不惊讶。
惊讶的是,这个人竟然是程千帆这个在法租界鼎鼎大名的小程总。
不惊讶的是,他早就听闻这个小程总是较为亲近日本的,考虑到程千帆在法租界的权势,若是交好此人,可为一大臂力,清水董三介绍这个人和他认识,也在情理之中。
李萃群的脑海中思考着关于程千帆的情报。
其父程文藻,其母苏稚芙是党国烈士。
其祖父更是同盟会老会员,便是常凯申也要尊称一声顾之先生。
呵呵。
这样的出身如此正统之人,竟然也和日本人勾勾搭搭。
李萃群心中冷哼一声,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心中似乎也舒坦了许多。
……
砰砰砰。
卡座包厢那包着皮革的木门被敲响。
张鲁走过去开了门。
“老刘大哥在吗?”西装笔挺的程千帆微微一笑,“程某应约而来。”
他的心中却是腻味无比,不知道是日本人的恶趣味,还是李萃群的决定,竟然选择用‘老刘大哥’这个暗号化名。
此化名是李萃群在红党时候用的化名。
“程总请,老板已经恭候多时了。”张鲁微微侧身,说道。
“猴子,你和这位兄弟在外面,不要打扰我和老刘大哥谈事情。”程千帆扭头对侯平亮说道。
“是!”侯平亮点点头,直接上前一步,就要关上房门。
张鲁脸色阴沉下来,就要挤进房内。
“张鲁。”李萃群说话了,朝着手下点点头。
张鲁这才冷哼一声,退出门外。
侯平亮冷冷的看了此人一眼,从外面拉上了包厢的门。
……
程千帆深深地看了坐在沙发上的这个男人一眼。
西装革履,打了领带,梳了大背头,显得额头有些宽,双耳不小。
对于李萃群这个叛徒,他早有耳闻,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其人。
李萃群也在观察程千帆,他故意没有起身相迎,程千帆却丝毫没有‘年少得志’的恼怒之态,反而倒背着双手,煞有介事的打量起了包厢内的情况。
当然,也包括打量他。
“李先生之名,程某如雷贯耳啊。”程千帆直接坐在李萃群对面的沙发上,微笑着,“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先生果然乃翩翩儒雅一君子。”
“程总听说过我?”李萃群露出惊讶之色,说道。
“李先生,不,确切的说是李学长。”程千帆面上带笑,“我在同文学院求学之时,便常听说有这么一位极博学、出色的学长。”
听闻程千帆如此说,李萃群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主动从沙发上起身,“原来是同文学院的学弟,李某此前不知,没有亲自相迎,学弟勿怪。”
程千帆爽朗一笑,和李萃群握手,“不不不,是我的不对,此前不知学长来了沪上,不然早该为学长接风洗尘的。”
两人握着手,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
“娜姐,你的大衣。”一名侍应生小跑着过来,递给胡娜一件大衣。
“吓吓农。”胡娜接过大衣,朝着小伙子抛了个媚眼,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等候的小汽车。
看着风姿绰约的女人上了车,小汽车启动扬长而去。
侍应生脸孔涨红,嘿嘿傻乐。
“怎么样?”车内,一个男人揽住胡娜的腰肢,轻轻摩挲,深吸一口气,“我就是喜欢闻你身上这香水味。”
“失败了。”胡娜摇摇头,“程千帆很谨慎,没有用丁瑜嘴巴碰过的香烟。”
“胆小怕死的家伙。”男人冷哼一声。
“目前来看,只有等丁瑜爬上程千帆的床,程千帆放松了戒备,丁瑜才好下手。”胡娜说道。
“便宜这个家伙了。”男人嘴角抽动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丁瑜精致美丽的面容和姣好的身体,有些烦躁。
“德哥。”胡娜忽然叹口气,“如果程千帆发现丁瑜引他抽烟土,会不会一怒之下……”
“不会。”苏晨德摇摇头,“只要丁瑜做得聪明,即便是被发现了,也可以说是找乐子助兴,程千帆虽然心狠手辣,对于女人却很少会辣手摧花。”
胡娜扭头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心中叹口气。
苏晨德这话也就骗骗几年前不懂事的她,程千帆极少辣手摧花,那是没有女人敢害他,若是得知丁瑜暗中加害,程千帆这种手上沾满鲜血的亲日分子,可不会心慈手软。
“这种烟土是云南那边刚研制的品种,上海还没有,一旦程千帆上了瘾,此人便可为我所控制。”苏晨德右手在胡娜胸脯摩挲,脸上露出振奋之色,“程千帆此人在法租界颇有权柄,控制了此人,我上海区便等于手握一大助力。”
说着,他右手一握,问胡娜,“薛局座对吴山岳恨之入骨,我们也许可以尝试通过程千帆除掉吴山岳。”
“一切等丁瑜得手,控制了程千帆再说吧。”胡娜想了想说道。
她觉得苏晨德太乐观了,给她的感觉就是,苏晨德想的太美好了,就好似一切都会按照他的谋划顺利进行一般。
这种感觉令胡娜有些不踏实。
“以丁瑜的姿色,程千帆这个色中饿鬼岂能不上当。”苏晨德信心满满说道。
薛应甑任命他为中统上海特别区区长,对他寄予厚望,其中特别叮嘱他,到了上海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吴山岳。
只可惜,中统上海区几次针对吴山岳的刺杀行动都失败了,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
故而,苏晨德另辟蹊径,想着要通过控制程千帆来成事。
此外,仅仅是能够控制法租界中央区副总巡长程千帆这件事做成了,也当得大功一件。
想到丁瑜这样的美女下属要被程千帆享用,苏晨德心中火气更盛,他亲了亲胡娜的脖颈,“今晚好好犒劳犒劳你。”
……
“真的不去家里看看?”何关看着方木恒,问道。
此前护送方木恒来上海治伤,待方木恒苏醒,脱离了生命危险后他便返回了青东游击队。
此番重返沪上,便是准备护送已经伤愈的方木恒离开上海,前往镇江茅山新四军一支队归队。
“不去了。”方木恒摇摇头,“我的行踪若是被发现,只会给家里带来麻烦和危险。”
方木恒翻下百叶窗,看着远端的那处宅子,心中涌动着对父母亲、两个妹妹的思念。
“等打跑了日本鬼子,若是还活着,再返家尽孝。”方木恒沉声说道。
家国,有国才有家,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此乃中华民族五千年来最大之危急时刻,自从从花旗国毅然归国那一刻,他就对自己说,自己的生命已经不属于家,也不属于自己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宅子的大门开了,远远看到三个人出来。
看着那两人沿着巷子朝着这边越走越近,方木恒的眼睛瞪大了:
是母亲,还有妹妹筱叶,幼妹细妹。
“这天眼见得冷了,一会给你俩添置两件厚衣裳。”方母对两个女儿说道,说着,她轻轻地敲了敲杨细妹的脑袋,“新衣服就要新穿,可不许再藏着不穿了嘞。”
方木恒的目光湿润了,他贪婪的看着从窗下走过、近在迟尺的亲人。
“姆妈。”无声的呼唤在方木恒的心底发出。
方母似有所觉,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身边的两个女儿,心底长叹一声,“木恒吾儿,天冷了,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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