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道场

第三章:罪城

    皇宫内,密室大门敞开,屋内曾经凌空展开的卷轴破碎化为灰暗无光的残片粗布躺在地上,不知从何处来的风从大门中闯入,卷起粗布残片,将他们吹向不同的地方……而曾经守护在这的紫袍长者依旧找不到身影。

    绵绵雨水与萧瑟冷风笼罩着都城,纵横盘旋的街道空荡无人,这样的天气谁又不安然藏匿在家呢?一个没有名字的巷道内,三号靠着冰冷的墙面,蜷缩在黑暗的角落。

    脑海中一幕幕错乱着闪过,破旧的铜屋中女人望着他的胸腔发出哭声、高塔上身穿黄袍男人不断地低声祈求,、古老庙堂内铁索穿梭、交叉纵横捆束着一个双瞳发光的铁制巨人……画面开始一遍遍重复,那个藏在都城角落永远刮着冷风的屋舍,屋内摆着十一张铁床那里躺着九位和他一模一样的伙伴,大门的尽头最后一张床一直空着,屋外响起踏步声,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紧身红袍的女人……过往回忆蛮横如野马般强行从他的大脑中踏过。拳头颤颤巍巍地举起,三号打向好似下一秒即将裂开的脑袋……可惜,一点用都没有。雨水划过面颊,冷风灌入耳朵鼻腔,三号将头埋进两膝。

    细雨渐停,黑夜却代替笼罩都城。三号扶着墙摸着头缓缓走出阴暗的巷道。三号抬头一抹红光映入眼中,夜风中不知是何人何时挂起的红灯笼摇曳舞蹈着。

    三号张开手掌贴在心头,他想聆听那份独属于他的心跳声。灯笼在风中摇曳,发出极低声响,三号在冷风中屹立注视着手掌,可那份独属于他的心跳声却还没出现。

    夜莺衔着食物掠过天空,老鼠从下水道中探出头,藤蔓在暗处肆意生长……时间从静默中流过,火红灯笼下三号却好似石化,一动不动。

    “哥哥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一个带着红色兜帽的男孩突然窜了出来,抱着三号的腿说道。

    三号一愣,蹲下身,小心翼翼的低声询问起男孩。

    “小弟弟你有名字吗?”

    男孩摸了摸兜帽,笑着说道:“有啊!我叫林宁,小名平安。”他晃动手上的糖葫芦,头和舌头也跟着勾了上去。

    “那你知道是谁生的你吗?”

    男孩放下冰糖葫芦,眉头皱起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不知道自己是谁生的。

    “我当然是爸爸妈妈生的了。”

    “爸爸妈妈是什么?是好人吗?”

    孩子也是一愣,或许是酝酿词汇,他想了许久才找到答案。“爸爸妈妈就是生你的人,他们当然是好人,天底下大大的好人,他们会永远永远对你好。”

    三号垂眸望向街道上遗留下来的水泊,看着水中倒影的自己,手慢慢攀上面庞。

    号好像遗忘了身旁的孩童,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开始了一遍遍的低声诉说。“生你的人是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是好人,是永远对你好的人。”声音压得很低,却好似要将话语刻入骨髓。

    孩童站在一旁不解的看着三号,小嘴嘟起,他对这个大哥哥有些不满,这个大哥哥问完他就还不理自己了。

    “喂,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

    “回家?”他顿了顿“你那要去哪?”

    “当然是回家了,这么晚了你小心被流浪汉抓走。”

    “流浪汉?”

    “就是那些找不到家,没有家,脏兮兮的人。”

    三号愣住,从破碎的回忆中他找不到一个叫家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什么叫家吗?”

    孩子撇了撇嘴,心想这人怕不是个疯子,连家都不知道。空想下,孩子双腿迈开一步,拉远了和三号的距离。

    “家就是爸爸妈妈在的地方,家就是你每天要回的地方,一个不怎么好你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地方。”

    “那你是……”三号的话语未完,视线便被溅起的水花遮盖,水花中孩子一蹦一跳穿入巷子,小小的身影最终回到了那个亮着灯的屋子。

    三号起身,细雨之下他思索着过往如碎片般的记忆。

    每天都要回去的地方?三号仔细翻找着如凌乱碎片般的记忆……他抬头,目光好似看见了记忆中的那个无光的巷子。

    冷风萧瑟,三号拉紧衣服独自一人穿梭在巷道中。他绕过街边陈旧的垃圾、迈过铁片残渣、跨过腐烂发臭的躯干……他不知道要走多久,或许是这条巷道的尽头,也或许是下条街道的拐点,但他知道快到了,快到那个所谓的“家”。

    黑夜下三号穿过一道道暗无天日的巷道,终于到了那个无人的角落。

    那里像是被太阳避讳的地方,很大、很空旷、却见不到一丝暖光。灰暗笼罩着这片区域,唯有那个对铁皮包裹的屋子散发着锐利的寒冷光芒。

    铁门虚遮,三号推开铁门,他模仿着记忆中的自己走了进去。三号小心打量着房间,整个房间好似被雾蒙上了一层薄纱看不清楚,但却能看清排列有序的十一张简陋铁板床,床上铺着单薄的被褥。

    三号扫了离门最近的一号床,在他的记忆中这里一直空的。

    屋外响起交错繁杂的踏步声,三号连忙跑向最后一张床,那是记忆中他的床位,或许是肌肉记忆上床的一瞬间姿势自然形成,与其他人那些一板一眼的姿势无二区别。

    铁门再度被推开,冷气从夹缝中冲入,回荡在冰冷的屋内。

    “还是老样子,就放心吧。”

    两个男人扫了一眼床上的众人,一个没少,他们露出满意的微笑。大手拍了拍肥大的屁股,他们转身关上了门。

    铁门发出古老的齿轮转动声,铁门内数对齿轮互相咬合……三号小心翼翼的起身,谨小慎微地走向大门,却在扭动门柄时发觉大门被彻底封锁。

    “算了。”三号走向床铺,在上面安然入睡,

    阳光透过云层撒落商都,阳光洒在三号白皙的脸上,他仰身环视这个都城角落冰冷的房间周围一片死寂,目光停留在身旁躺着的伙伴。

    单薄的被子盖住身体,裸露的只有那张十人共用的面庞。同样的清秀面庞、同样的棕黑柳眉,同样的挺直翘鼻……

    少年伸出手指撑开身旁伙伴的眼睛,那是他们唯一不同的地方,羽白的眼眸掺杂着流动的金光。

    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心头少年伸手扼住伙伴喉咙,他凝视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动不动仿佛扼住喉咙的痛苦从未存在。

    少年轻叹一声手最终还是松了下去,伙伴倒在铁床上发出的声音在房间中回响,躺满人的房间却没有一丝回应。

    少年看向门口镜子,望着镜子中那张与他人共享的脸嘴角缓缓扬起他低头浅笑。笑声消失他感觉到一丝不对,少年连忙抬头目光在镜子上凝固……眼角下方一颗小小的黑痣赫然出现。

    少年爬下床狂奔向门口。白皙的面庞贴近镜子旁他斜眼仔细端详着那颗黑痣,那是其他人都没有的。

    “咚咚咚”

    门外传来清脆声响,少年翻头连忙回到床上摆出与他人一样的状态。

    女人掏出钥匙插入特制的铁锁,机械齿轮转动的声响嗡叮屋内十人无一反应。

    铁门毫不留情的被踢开,砸在满是裂纹的墙面上,女人的做法想必也不是第一回了。

    身穿紧身红袍的女人扫了一眼床上的众人,红唇上扬,眼角的皱纹露出,女人的笑容妩媚至极。

    女人白皙的手指捏着古铜色的铃铛,铃钥晃动发出奇异古怪的声响。

    铃声如同声波,低沉缓慢地推向众人,可经过的众人却在一瞬间从床上爬了起来,三号也不敢松懈,或许是多年积攒的肌肉记忆三号的速度和他们没有差别,动作同样死板干脆。

    女人摇着铃铛,低声说道:“七号,巴尾堂,劫杀庄红衣。”

    七号身体仿佛被电流穿过,浑身一抖,随后点头走出房间。

    女人摇动铃铛再一次宣告着:“五号,并红山庄,烧毁运输车。”

    五号的反应与七号一样,浑身一抖后沉默着走出房子。

    ……

    “三号,黑海,刺杀女屠柳青衣,目标特征女性,红衣,降红大刀。”

    三号顷刻间恍惚,头不由自主的轻微向下低去,不过反应也算及时三号立刻矫正姿态,虽抱着怀疑心态却仍旧模仿着先前几位的动作神态,浑身一抖随后沉默着走出房间。

    冷风呼啸穿梭在巷道间,屋檐下女人望着放出来的黑影窜入巷道,再次消失于黑暗。她半倚在门框之上,红唇张开深吸烟杆,逐渐烟从唇中吐出笼罩她的面庞,烟雾中她低下头脑海中三号刹那间错愕低头的画面浮现。她还没等细想也不敢细想,双腿迈出,她跑入黑暗……

    都市,街巷人潮汹涌,三号漫无目的的行走在人群中,眼睛向着四处张望,像个第一次见到世界的孩子。

    红色的灯笼、叫卖的摊贩、身着华服腰系玉佩的世家公子……一幕幕映入眼帘,三号尽力的将所见的一切与回忆中那些破碎的记忆拼凑串联在一起。

    忽然,他眼前的世界刹那间昏暗,无尽的黑暗将他笼罩,殷红鲜血在眼前飞溅,悲凉惨叫回荡在耳畔,狰狞人脸浮现在脑海……他伸手摸向四方想要抓住什么却抓不到,可人群中的他推开众人,身体仿佛被抽空东倒西歪的靠向墙边。

    外面是盛大的夜市庙会,灯光将所有人脸上的快乐照亮,可他却只看得见无边的黑暗与飞溅的鲜血……曾经刺杀的一幕幕此刻都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折磨着他……

    凉风灌入脊髓,三号浑身一抖,再次睁眼世界通明,灯光下所有的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三号起身,叫住眼前一位拉着幼女的母亲,“请问黑海怎么走?”

    母亲拟是有所顾虑,两眼打量了一番三号的样貌打扮才缓缓开口:“公子北城门,向东南百里可到。”

    三号拉了拉衣角,一手放在胸前,额头微微向下低,小声说道:“谢谢。”

    母亲一愣,在她的眼中顺口问路之事何需行此礼,可还不等她反应三号便转身走向人群,人群中三号如水中鱼身姿轻松穿插着涌动的人群中,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夕阳斜落,阿格纳城的圣塔借着夕阳向地面折射下千万道斑斓微光。

    微光中女人双手合十,忠诚的祈祷:“愿尊贵的主,庇佑我女高嫁豪门,安康华贵,愿我子荣登世门,平步青云……”

    微光中,身着白衣的清朗公子紧搂着粉衣少女。少女面色娇羞,双手合十祈祷道:“尊贵的主,请庇佑我与宋超相爱永生,白头偕老……”

    公子斜眼看着怀中的少女,拟是来了兴致,双手合十却又在两掌间夹着竹扇,低声嬉笑道:“尊贵的主,愿我官场平步青云,一展雄图,家财万贯……最后在愿我与怀中之女相携永生。”

    少女皱眉拟是有些许恼怒,“为什么我是最后的?你是不是还是想娶官家女?”公子撇了一眼少女,嘴角弯起低头亲吻少女额头。

    “别闹。”

    嬉笑间,二人的目光被一个苍老的颤声吸引。“尊贵的主,愿吾发妻平稳度疾、安康度世,我愿以双目为筹换取。”

    微光下老人双膝跪地,他身如骷髅破衣下肋骨根根分明,瘦削的面颊下颧骨高高耸起,皱纹如刀刻印在松垮皮肉上,清风吹过少女腰间风铃回响,老人斑白的两鬓青丝飞扬。

    ……

    圣塔旁的街道,一个身披破布的女人瘫坐在角落,身前放着一个盛着几个银两的破口瓷碗。

    行人从女人的身前走过,女人也依旧是低头掩面,手指抚摸着身后黑匣。

    突然,一只大手抓向破碗,一把将碗中的银子揣入怀中。

    “哥,不好吧,今天已经抢了很多乞丐的了,更何况这还是在圣殿下,尊贵的主会降罪于我们的。”

    少年晃了晃手中的银子,嬉笑着说道:“一个破乞丐而已,他还敢还手不成。”说罢少年俯身手指伸向乞丐破布下的面颊。“敬他,他才是个尊贵的主。老子现在缺钱了、心烦了、这妞要是长得漂亮,我也不介意在他面前玩弄上一番。”

    手指还未来得及掀起女人遮盖面容的布,女人浑身一颤低头咳嗽,向着地面咳出一坨黄色的痰。

    悬浮在半空本应该用于调戏的的手刹那间缩回。

    “这,不会是黄疾吧?”

    原本嬉笑的少年神色瞬间凝固,他瞬间起身毫不留情的抬腿一脚踹在女人身上,回脚的刹那拉起身旁的弟弟转身便跑。

    低头咳嗽的女人用余光打量着他们仓皇逃窜的狼狈背影,耳畔回荡着他们怀中那叮当作响的铜币银两。直至背影彻底消失女人才缓缓起身不紧不慢的从怀中再次掏出几两碎银。

    银两落入破碗,女人再次靠上冰冷墙面仰头低吟一声:“今夜好哉,好哉!”

    女人闭上眼睛安然等着夜幕的降临,却没发现一只眼睛已然盯上了她。在女人的对角一个身披黑布的男人瘫坐在地,他的面前同样摆着一个破碗,男人留着长发却毫不打理凌乱的盖住了大半面庞。

    唯独在女人放钱的刹那男人才拨开头发将面容展露,棱角分明的面庞,浓黑的刀眉,淡金色的虎目,高挺的鼻梁……一同构成这张不怒自威的面庞。

    微光下男人薄唇微弯,手指攀向藏匿在背后的石匣薄气缓缓吐出。他自叹道:“有点意思,看来这座罪城不止得罪了我一人。”硕大的喉结上下一动“那就一起,聆听罪的降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