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道场

第十一章:命定的重逢与相遇

    夕阳斜落

    牧民拉缰纵马,红马疾驰在宽广无限的枫叶原上。背后,天边泛起红晕,牧民回首,天边山际半日肆意横卧。缰绳上提,红马一跃而起,跨入唯一的大城。

    水云城,枫叶原上唯二的大型城池。尽管自百年前建成后,主人多次更迭,也没能撼动枫叶原贸易中心的地位。

    牧民们常言道:想要称霸枫叶原,占领水云城必不可少的关键步骤。

    水云城依靠着贝尔湖泊,故平原上的水源问题基本被解决,但代价却是常年烟雾弥漫。

    水云城中

    一个不知名的小酒馆传来一声爽朗呼喊。

    “小二,上酒。”

    身穿长袍的男人红着脸拍桌而起,一边喊着一边摇晃着酒壶。

    “欧阳大人,你父亲说过让你少喝点。”小二提着酒壶站在一旁,小声嘀咕。

    城中的人都知哓这位少爷的古怪行事,他与家中那位德高望重、分寸把握有度的父亲不和的事情也是妇孺皆知的。

    “一朝有酒一朝醉,老子还能喝。”男人一把抢过酒壶,仰头大口大口饮下,酒水滑落打湿他胸前的衣衫。他毫不在乎,眉头都不皱一下,便放言道:“活一日便喝一日,没酒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忽然,昏暗的酒馆被照亮,一缕光强硬的射了进来。

    大门被踹开,光中一位身披黑色长袍,腰悬黑石剑鞘的俊朗少年大步走出。

    “欧阳靖春!”

    少年怒目而视,大手一挥,将黑石打造的剑鞘怒拍在酒桌上,银制的酒壶在反作用力下猛地跳起。

    欧阳靖春丝毫不怒,微笑着,迅速侧身一把抓过悬在半空的酒壶。额头一仰,清澈的酒水对嘴流下,他肆意狂饮,视对面少年的愤怒眼神若无物。

    少年劈手砍去,欧阳靖春边喝边闪,少年的手越砍越快,可欧阳靖春却似被幸运女神亲吻了额头,随意间一连闪过了十三次劈手。

    少年忍无可忍,放弃进攻,大手直接抓住了暴露在外的鹿角剑柄。

    “有事好商量,刀剑无眼。”欧阳靖春慢悠放下酒壶,嬉笑着,立正了身姿。

    微风拂过,酒壶随着风的方向摔倒在地……原来是他压根不怕少年拔剑,立正的原因只是因为没酒了!

    “别在意这些细节,刀剑无眼,我个文弱书生,可扛不住您这随手一划。这柄利剑,一刀便足以提前索取我的性命。”气氛绷得像钢弦,他仍是不忘打趣。

    “为什么骗我?”少年冷面说道。

    欧阳靖春挠了挠头,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也不能说骗你吧,没办法嘛。按正常约定的时间给你线索情报,你也抓不住他,那不白跑一趟嘛。现在时候到了,你不就来了吗?”

    “是我自己找来的。”

    “不不不,那您猜为什么我今天要在这个酒馆喝酒。”

    “关我什么事?”

    欧阳靖春起身一把搂住少年的肩膀,压着他坐下,嬉笑着说道:“当然关你事,我在等你嘛。”

    “等我?”

    “对啊,等你来找我,时机就成熟了。”他抽出怀中早已写好的书卷。少年打开书卷,瞳孔在刹那间放大,上面囊括着一行行清晰的罪证,其中有他知道的,还有他不知道的。

    欧阳靖春看到少年的惊讶神情,不禁眉飞色舞,宛如一只烂狗求夸般说到:“怎么样?放眼整个枫叶原也找不出有这么详细的吧!”

    少年点头起身,他早已相信欧阳靖春的情报能力,只不过他确实不会耍弄嘴皮,在这种场合下也说不出什么夸人的话语。

    他起身便走,于他而言漂亮完美地解决任务,便是对情报者最大的认可。

    离去的身影僵住,一只大手将他牢牢抓住,少年的神色依旧不变。这么多年的共事,他早已习惯这个男人的不正常。

    事实证明,笑多了确实长皱纹。

    欧阳靖春如癞皮狗般嬉笑,原本算得上清秀平整的面庞,皱纹立时炸开,“猜猜我的手心是什么?”

    少年长叹一声,翻来覆去又是那套,他又怎会不知道。

    少年冰冷、机械般地回复道:“是糖果。”

    就是,这样的语气也没能浇灭欧阳靖春的兴奋。“哟,挺机灵,就是机灵得有点傻气。”手掌摊开,两个糖果赫然出现。

    欧阳靖春搂着少年的脖子,亲密地挑动着眉毛。“这次可不一样,是橙做的哟!”糖纸被打开,他准备将糖果塞入少年嘴中。

    少年侧头撇开,他强硬地闭上了嘴。他和枫叶原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不喜欢糖。

    “又是这样,真拿你这种人没办法。”欧阳靖春低头长叹一声,随即他张开了嘴,糖果啾一下飞入他的口中。他满脸享受的说道:“人间如油锅,众生似锅贴,滋啦滋啦!被煎煮烹炸……人生太苦了,唯有吃糖带来的甜蜜可以解忧。”

    少年烦透了他的鬼怪道理,拿起剑转身便走。欧阳靖春也不继续挽留。他清楚面前这位少年虽然年岁尚浅,但倘若全力以赴下怕整个秋叶原派也少有几个人可以拦住他的去留。

    毕竟是伟大的纯阳之命!

    “啊呸!苦透了。”

    欧阳靖春抓起了隔壁桌的茶盏,一口饮下,五官瞬间皱在一起。

    “欧阳大公子,那是苦水!”店小二连忙上来搀扶,神色却是不见惊奇。他对这位大公子的不靠谱,不仅是早有耳闻,更是深有体会。

    少年聆听着戏剧般的这一幕,纵身一跃,冲入漫天雨帘。

    月深夜昏

    黑羽乌成排叽叽喳喳地蹲坐在枯树枝上,黑暗中它们的眼睛有如飘渺明灯。昏暗巷道,冷风回荡,尽头绵绵细雨下一个身披黑篷的男人站立着,似乎是在等待什么的来临。

    角落中,一个黑影翻滚而下,尘土在他的脚边翻滚。湛青色的剑光在黑暗中闪过,他手握剑柄稳步向前。

    “陈大家主,连个保镖也不带。”声音回荡在空荡的街巷。

    冷风刮过,吹起黑篷,陈大家主却如山石般,巍然不动。湛青刀光划过半空,阴影被少年冲破,他凌空跳起,挥刀圆斩。

    标准的半月圆斩,带着疾风,闪着湛青的光芒直斩陈大家主的腰腹。

    半空中少年忽感不对,重剑切入躯体的感觉不应该是这样的,一个更强烈的感觉回荡着,是左臂肩头的冷风。

    他侧头,半空中银光摇晃着,他来不及躲闪,银光便已切开了他的左肩。一道血丝凌空飞过,紧接着三道银光交错忽现在左肩,一大蓬血花刹那间绽放。

    重剑切碎陈大家主的躯干,残片纷飞,原来那仅是一个披着斗笠的人偶。他翻滚入残片堆中,脚边血色飞溅,落下时又有一道银丝切开他的腕侧。

    他半蹲在地,警惕的望向四方。有刃无柄的暗器他只知道一个,血罗的蛛丝刃。

    黑暗中,银光没有再次跳动。少年紧绷如弓弦,他稍稍偏头,骨骼间隙发出清响,未知的状态在沉默中开启。

    血罗,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极小,好似害怕打扰这个百年前忽然消失的亡灵。

    血罗,一个为刺杀而生的组织。他们无影无踪却又无时无刻搅动着朝堂风云,旁系的昭武王便是靠着血罗的临阵倒戈完成了摄政三十七年的霸业。

    忽然火光摇曳,映在他的眼眸中,八根火蜡从四面八方亮起。

    火光下,密密麻麻的蜘丝布满天地,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杀局。剑柄旋转,他准备依靠着近乎妖兽的肉体强行冲破这场杀局。

    杀戮本就是他的长处!

    耳畔,传来风流被割裂的声音,血罗蜂刺!他转腕跃起,绿藤从衣袖中蔓延而出,顷刻间,如衣甲包裹全身。

    绿藤刹那间被银丝割出层层裂口,他丝毫不惧。手中厚剑横挥斩去前方障碍,边缘的银丝无法被厚剑斩断,但他的脚步却没一刻停下,他坚信绿藤的坚韧!

    厚剑挥舞却如突然终止的话剧,突兀地忽停在半空。银色的微针被打落,他看见了那黑暗之中闪动的影子。

    兴奋跃上眼瞳,他笑着挥舞厚剑。在他眼中既然有了明确的目标,那就斩,一次不够就两次,世间没有他斩不断的事物。

    剑影如面盾牌庇护着他前行,而从旁杀出的剑影则像沿路的荆棘落在藤甲上,藤甲上溅出汁液,仿佛下一秒便要崩坏。

    他依旧不减丝毫速度的奔跑着,他便是这样的人,确定了要走的路一生便不会回头。

    固执是铁匠给他的评价,但他不在乎。

    他早已为固执付过沉痛代价。

    角落,一个黑影挪动,少年如猎豹般纵身一跃,漫天的蛛丝被他甩在后面。

    “破歌!”

    寂静之中,一声清脆鹿吟长啼!湛青剑影如坠落山峰般笔直切下。

    碎木飞溅,尘土扬起。他带着余力落在刀砍下的角落,这竟然又是一个人偶!

    碎木堆中留下了一张纸条,他拾起。瞳孔害怕地颤抖起来,那行字映入眼帘,如毒蛇一下子钻进了心底。

    好久不见,我不想吃木鱼饭了!

    耳畔如洪钟巨响,回荡着、反复着、敲打着他的灵魂。那藏匿在最深处的回忆被唤醒!那个绝对不能被记住的男孩缓缓爬起!那个相伴过多年的少年再次稚嫩的开口!

    “哥哥。”

    一切都涌上心头。

    他回来找自己了。

    以恶鬼的身份回来,向他复仇了。

    细雨落下,划过面庞,身上的绿藤巧妙褪下,厚剑砸地,他沉默不语,只是仰着头任凭雨水滑下面颊。

    天地寂静,人也无言。

    黎明时分,太阳依旧不饶人地升起,吞噬去天边大半的黑。

    火光延绵伸长在秋叶原的边境,时间缓慢流淌。

    昏暗的天空下,三伏氏长年镇守的边境阵地上尽是高人一头的荒原野马,发寒的刀光倒悬在地面,映在三伏氏大族长的眼中。他强忍害怕,压着胸膛下如洪钟般的心跳。他的右手紧攥着冰冷刀柄,脑海之中,天地旋转。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望见那肌肉起伏的紫毛血驹上端坐一位威武的男人。他与身后将士的装束截然不同,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护甲,紫色的战袍披在身上,悠闲得就像个街边霸王。特制的斩马刀缓缓举起,他的神情肃穆,眼底似是结着冰。

    男人举刀以轻快口吻说道:“你?是这里的主。”

    毕竟是一族之长,他压着脑海中回荡的心跳之声,硬声回应道:“没错,我带我族镇守于此。”

    男人眉峰微微挑起,带着邪气轻轻一笑。

    只是一瞬,那握在他手的斩马刀便化作层影,刀锋带起疾风。萧瑟的风声灌入大族长的耳道,他忙慌竖刀格挡。

    紫色的刀影一闪而过,所带起的疾风贴着他的面庞擦过。他一愣,只觉手上刀的重量仿佛轻了。抬头,才发觉原来刀刃被砍去了大半。

    “好,从此刻开始这块地方归我。”言语间依旧轻挑,这个男人浑拟个带领着喽喽冲锋的街头混子。

    族长颤抖,当他看到断刀的那一刻他便清楚这场仗没法打了。

    “行,我们撤走。”

    族长毫不犹豫丢下大刀,溅起的土石无一不表达着和平撤退的诚意。弯腰、鞠躬、转身三个动作一气呵成,他准备带着族人连忙逃跑。

    倘若今夜三伏氏真在他的手上,那真的是莫大的罪过啊,他有何颜面见曾经驰骋在这片草原上的列祖列宗。

    紫毛血驹挡在他的身前。马上的男人挑眉,抬刀,刀锋扫过三伏氏全族。

    “都是男人,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斩马刀下落,一个人头斜滚落地。“斩草要除根,占了别人的土地就要把事做绝,这是我这个蛮夫子一直信奉的道理。”

    男人扯动缰绳,紫驹扬蹄跃起,所带起的影子盖住族长身体。族长不禁后仰,男人厉声嘶吼,怒吼声有如长枪贯穿他的胸膛。吼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野中,低沉的呼吸声顺应着那声怒吼,于此刻响起。

    那群静默等待着的“死士”随着嘶吼与挂着鲜血斩马刀的高高举起,复苏了。

    男人威武的身姿宛如夜末黎明时刻的最后一颗璀璨明星。

    “所以杀!”

    震天撼地的声波伴随着地动袭来,那竟然是他们的踏步。

    族长来不及下令,他挥舞起仅剩半截的刀刃。毕竟也是镇守多年的老将,仅是一个转身便率先割开一位红甲将士的臂膀。

    红甲将士仿佛没有痛觉,抬腿一脚踹翻了族长。族长后仰摔的同时,伸腿扫过将士下盘,两人齐齐摔倒。

    半空中,族长的身子还未落地,一柄银制的长矛便带着墨黑杀意刺了过来。

    他的身姿在半空中定格,长矛贯穿了他的胸腔。持矛者身披红甲,方脸无须,粗糙却又干净,普通得像个寻常可见的中年男人。

    大族长思索着,现在只要面前这个男人扭动枪柄,他的生命便会如烟散去。

    力量被抽空,他垂下头,在男人面前他根本无力挣扎,想着算了,活着这么累,死了便也罢了。忽然,一个幼小的身影冲入脑海,是名幼子,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还在水云城。

    大族长的心头悸动,刚想开口。可无父无母无妻儿的男人不会跟他谈论情感,长矛轻斜,鲜血从那条缠绕在予身的巨蛇口中蹦出。

    有时候,死亡只是一眨眼的事。

    摇曳火光下,刀影起落,人声马嘶揉和在一起,混杂着洋溢在起伏人海中。没人发现昨日还精神抖擞的族长已经倒下,也没人默哀。

    这就是战场!彼此间互相厮杀。纵使身侧好友倒下也来不及流泪,就算手中刀剑破碎,你也要用牙齿咬死对面。

    战争本就是不死不休。

    血水如泉,肆意喷涌,男人骑着快马,手中战马刀左右横移,留下数不清的刀光,紫袍摇动成影。血水在空中碎裂落下,绵绵血雨中他纵声大笑,手中的斩马刀起落间的缝隙越来越短,最后看着变成了影子。还是那副肆意狂妄的样子像极了高中榜首的状元郎,眉宇间尽是少年义气。

    倾刻间,局势一目了然,镇守在此的三伏氏族人面对着外来的蛮军几乎毫无反抗之力。有如青草被铁车碾过,他们拼尽全力的抵抗,却在转身的刹那被砍去头颅。

    鲜血在他们的脖间喷涌,回马车在脑海中转动,那是他们曾经矫健勇武的过往。

    或许时间是毒药吧!

    曾经矫健壮硕的战士生出了不必要的赘肉,身姿不再敏捷,手中的钢刀再无鲜血的滋润,涂油成了如今必不可少的日常,曾经的战马已经生出了肥膘,姿态都显得有些可爱。

    荒原传来微风,一根火烛悄然灭去。

    血水尸堆上静躺在地面,刀光剑影散去,这场战斗已然结束。

    将士站在紫袍男人的身后仿佛在目赌死亡。沉默中,他们静静等待着那个紫袍男人的高呼。

    “张怀,我们赢了。”紫袍男人侧身,腰部微弯,对着马下披红甲的持予男子肆意大笑。

    张怀也是低笑着回应:“王爷,我记得多年前我曾与他们相遇,那时的他们可是我们蛮族骑刀客都要敬畏的敌手啊,如今却落得此番天地。”

    王爷点头,“嗯。”他嗅出了张怀言语中的失落,“怕啷个样,老子觉得那帮骑刀客也未必不惧怕我们红虎的钢刀。”王爷调转马头,他的目光扫向身后静默的红虎军队,“骑刀客那帮老东西,躲得过你们老大的三刺吗?”

    红虎将士们抬起手臂,猛踩地面做势。

    “躲不过!”

    王爷回头,炙热的眼神直视张怀,他同样举起手臂,应和着自己的将士们。

    “我也相信,张弟。”

    张怀笑笑不予回应。他默默低头,可与此同时那只空闲的手臂同时举起。

    不远处,更烈的踏步声传来,一对身穿紫甲,脚胯蛮马的骑兵大队向着王爷与红虎急速弛来。

    静止的旗帜猛然被抽出,丝绸绣成的光滑旗面随风散开,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一手高举长枪,一手挥舞旗帜。

    野原上,一朵降紫色荆棘花霸道地绽开着。

    那名持旗骑兵大笑着嘶吼:“周平携紫豹全体将士,恭贺王爷夺下领土。”

    声音如雷,振奋人心。

    身后的骑兵也纷纷举手,呼应。

    天空依旧混沌,却可以看见些许鱼肚白。

    离君屹、张怀、周平这个离经叛道的男人第一次相会。谁又能想到失宠王爷配上暴狂屠夫再扯上面馆师傅的怪诞组合会能在十数年后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