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道场

第二十三章:归途

    正午

    灿烂的阳光穿过树枝映在地面,清风吹过,树影摇曳。

    恩格贝在搀扶下平稳的呼吸着,突然间他的神情巨变,身体剧烈抽搐。

    欧阳靖春轻拍他的后背。红叶看着情况不对,小声问道:“他不会出事吧?”

    欧阳靖春小声回应:“无碍,方才潘达留手了,几次抬枪只是防守,根本没有一丝要攻击的意思。”

    恩格贝多半还有些许残留意识,隐约间在听到潘达的名字后身体一梗。欧阳靖君还来不及做反应,恩格贝的大手便已到手前,毕竟是驰骋草原的汉子,发力一推欧阳靖春这个富家公子便倒在了地上。

    “啊!”

    恩格贝失去支撑摔倒在地,惨叫一声后鲜血从口中喷出。

    红叶看着着急刚想过去搀扶,却被欧阳靖春伸出的大手拦住去路。

    “你……”

    “放心,这是旧伤,他的意识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呃……”恩格贝平躺在地,面仰向天,张着的嘴巴不断发出低沉的呼吸声。

    “怎么这么严重?”柳青衣问,“不过,方才那人确实是个强敌,枪劲浑实有力,凝固在枪尖的力道居然能挡下恩格贝的全力一斩。”

    “你全盛时期做不到?”欧阳靖春拿手打着拍子,回头发问。

    “不知道。”柳青衣如实回答。她并非理论派,过往讨论强弱之时往往都是动过手的。如今她身中尸毒,实力不及当初十之一二,自然没信心说出能挡下的话语。

    “灰心个毛线,要不是你中毒了,潘达怕是枪都没出就被你两刀拿下了。”欧阳靖春挑动双眉,默默竖起大拇指。

    “不对,小心!”

    一直沉默的青年忽然暴起,吓得神色轻浮的欧阳靖春也是发出惊呼。

    可已经来不及了,一直被双刀挟持的青年抓住机会一记后踢腿,将柳青衣踢退。

    失神的柳青衣反应过来,挥刀砍向青年。青年左避右,双刀不断从他的身旁划过,却始终没能伤到他分毫。

    多次挥刀未能命中,柳青衣的心里愈发着急。可速度偏偏就是提不起来,那强硬的尸毒如只饿虎般,强横地压住了她的攻势。

    欲速则不达,着急时往往会漏洞百出。

    柳青衣斜身上砍,胸膛腹部袒露在青年面前毫无防备。青年立即借着力道,一掌推开柳青衣。青年也不想着进攻,反身跳上树枝,古林浩大,几个起落间便没了踪影。

    柳青衣愣在原地,手中紧握着双刀,眼睛始终停留在枝叶间消失背影的终点。

    中毒后,柳青衣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大家没事吧?”恩格贝颤颤巍巍站起。

    红叶三号想上来扶他,却被恩格贝摆着手拒绝了。

    “没事,已经好很多了。”

    红叶看着恩格贝尚未恢复红润的脸色,咽了下口水。她低下头,眼睛停滞在地面上那一滩滩殷红血洼上。

    恩格贝察觉到红叶正在看自己的脚下,抬起脚看向脚下地面。一摊又一摊的鲜血如雨后水洼错落在地,发出血腥的味道。

    “没事就快走啊!”欧阳靖春恢复了神经病的模样,半蹲着身子做出夸张表情,手指着远方的森林,“红眼飞鼠可爱这个东西喜欢死新鲜人血了,等他来了,怕是跑不掉了。”

    恩格贝点头附和,“对对对,快走。按照正常的速度,大概夜幕初降时我们便能回到城中了。”

    “好在离得不远,要不然够我们走。”欧阳靖春幽幽的抱怨。突然,他挺直身板,清了清嗓子,声音猛然响亮,“走啦!”

    树荫下,一直持刀沉默的柳青衣终于回过神来,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盛大阳光下,漆黑树影与灿烂阳光的交界愈发明显。

    漆黑树影下,恩格贝捂着胸口大步走着像只骄傲不愿暴露脚伤的豹子,三号则是拖着大刀跨步走着,步伐颇有规矩,有几分贵族公子的感觉。队伍正前方不时传来嬉笑声与不着调的歌声,灿烂阳光下,欧阳靖春与红叶蹦蹦跳跳的走着,柳青衣看着阳光下被拉长的背影觉得这两个人像对兔子,总是那么开心。

    正午时分

    太阳高挂在天穹,阳光洒满整座矿山,远看去崎岖不平的大山仿佛被层薄金铺满。

    为数不多的一棵大树下,渡使坐在山崖边缘,手中握着一块残缺的甲片,一直没有说话。

    树影下,这个平日高高在上宛若神明的渡使此刻却如寻常中年男人般沉默着。他望着手上的甲片,反复打量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扭曲图案。

    图案只是个媒介,并没什么用,可唤醒的回忆却如蛮横的野马,践踏过脑海。

    清风吹过,树枝摇摆,影子随着变化,那张树下的清秀面庞被明暗光影分割成截然不同的部分。

    耳畔只有风声,但却是心里浪声回荡。阳光刺入眼眸,他缓缓闭眼,仿佛此间天地离他而去,而他沉默地等待着。

    沉默将他推向灵魂的深处,推向那些有声所不能及的地方。

    ……

    直到沉默被打破!

    一道清脆的脚步声出现在耳畔将渡使从有声所不能及的地方拉出。他睁开眼,手中握着被阳光割裂成一半明一半暗的甲片。声音越来越近,他回过头,看向山坡,那个纤细苗条的身影越来越大。

    “看什么呢?”身着紧身红衣的少女蹦跳着拍了一下他的肩,随后在崖边坐下。

    少女的脚在悬崖的边缘荡了又荡,刺眼的阳光如弓上的利箭,逼得她难以睁眼。

    “过去一点,过去一点,我可也不想被太阳晒到。”

    少女用肩膀撞了撞渡使,她向着树下的阴影逐渐挪去,二人的距离被缩短。

    渡使始终没有说话,默默将手中的甲片递上。少女接过甲片,两眼一眯,仔细端详起来。其实甲片并不特别,只是刻上了一个扭曲的怪异图案,旁边是一串古文。

    “霓,这串古文是什么意思?”沉默无言端详甲片小半日的渡使终于开口了。

    霓看出了渡使的神色不对,但依旧遵循着他的话语翻译道:“这串古文源于三伏先辈游牧时以图方便造出来的简洁文字,意思为旧人相逢,快哉快哉!”

    渡使的身体突然一僵。他望着霓,张开嘴,却又能不知说什么。其实是没办法,不是不想说,有个东西梗在他的喉间,他无法诉说,只能独自咽下。

    二人对视,渡使先一步退缩。

    他匆匆起身,一把抓过霓手中的甲片,略带摇摆的走下山坡。

    霓荡着脚回过头。那道盛大阳光下被拉得极长的背影沿着山坡缓慢地走着,步伐略显晃悠,像是醉酒。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熟悉背影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像是莫大的悲伤与极大的兴奋同时降临又混乱的掺杂在一起的味道。

    长鹰飞翔,盘旋上空。

    初春的草地遇到风如海浪般起伏,草地上四匹骏马并肩奔跑着,马背上驮着五个人。

    三号望了望天,太阳高挂在天穹之上,阳光刺眼,大约是正午。如果不突发意外,以来的速度返回大约夜晚便能回到水天城。

    归途中,向来爽朗豪迈的恩格贝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拉着缰绳催使着胯下那匹纯种的青马奔跑。自从醒来后他便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仿佛一头失败的雄狮,耸拉着头,毫无斗志的踏上归途。

    三号觉得潘达的那一枪狠辣至极!

    那一枪把那个曾经爽朗豪迈的恩格贝戳死在了那片树荫下,而活下的只剩一个躯壳了。

    红叶掏出早已藏好的石子砸向三号的后背。三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侧过头看向柳青衣背后的红叶。

    “青衣说让你说!”红叶一手捂着嘴低声喃喃。吹过的风声几乎要将她的细小声音盖过,好在三号听到了。

    “这。”三号反复咽下口水,神色略显犹豫,“要不等回城再说?”谁都看得出来,此刻的恩格贝脆弱至极,不说话只是他的伪装。

    此刻,谁又忍心能对一个输给仇人的汉子说出你的家族已经被蛮兵歼灭的悲痛消息呢。

    “驾!”

    欧阳靖春厉声怒吼。他忽地拉动缰绳,胯下的黑马扬起前蹄。

    三号以为欧阳靖春的动作是为了盖去他的说话声,于是立刻识趣的闭上了嘴。

    可下一秒,三号却没能想到。

    归途沉默的欧阳靖春说话了!

    “恩格贝,三伏氏被外来的蛮兵灭了,石口城现在估摸着已经完全被蛮兵掌控了。你,”欧阳靖春侧头直视恩格贝,声音低沉,话语轻微一顿,“你还是会回去的,对吧?”

    三号连忙看去,马背上的恩格贝还是沉默着,没有回应。青马的肌肉浑实,奔跑时肌肉凸起有如波涛起伏,而骑在青马上恩格贝挺直的腰背却是纹丝不动,三号感觉他变成了一尊熔炉打造出的铁人。

    “嗯。”

    恩格贝点头,嘴角扬起,却再无了往日肆意的感觉。

    “但不会一个人,放心欧阳哥。我会带着完颜与铁律会和我一起回去,至于剩下的人我不需要。”声音冰冷,恩格贝的腰背依旧挺直。

    “知道你的性格,劝也没用。”欧阳靖春从马背上抓起两壶酒,一壶丢给恩格贝,一壶抬头灌入自己口中。“那就不劝你了,注意安全。”

    “好!”

    恩格贝抓起酒壶,仰着头,酒水倾洒入口。他来不及咽下,大量的酒水沿着嘴角滑下,有的打湿了衣襟、有的染湿马毛、有的挥洒入草地。

    不过片刻,酒壶见底,恩格贝随手甩去。

    一切都没变。

    恩格贝的背依旧挺直。

    他胯下的那匹马依旧跑着。

    三号却不觉得。他清楚看见晶莹酒水下恩格贝那双眼眸中透出的杀气,那不知是被酒水还是眼泪浸润的的眼底好像藏着头浑身发着金光的猎豹,此刻它正呲着牙,向着远方发出低沉的怒吼。

    可那样凶狠的眼神也只是转瞬即逝!

    恩格贝抛去酒壶,手中的缰绳迅速收紧,手上的青筋极速爬起,那样的眼神自此消失。

    三号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一次止住了嘴。他不善言语,也没有身份,如何去安慰一个连续遭受被仇人打败,家族被灭,两重打击的人呢。

    青马无声中提高了速度。

    一阵风从三号耳畔吹过。三号抬头,不久前曾与他并肩同行的青马,此刻与他拉开了数十人的距离。